正值晌午,大片的云朵遮住了太阳,天色微暗。
得到白贵人的暗示后,安云初快速地往回走,远远就看见杨贵姬正在池子边休息,身旁只有一个宫女,还帮她捡风筝去了。
她一个人坐在石墩上,一个太监衣着的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眼看着就要把她推下去。
“站住!”
安云初大声道。
那太监动作挺快,听到安云初的叫声之后掉头就往假山那边跑。
安云初指着那个侍卫:“来人!给本宫捉住他!”
周围的宫人侍卫纷纷行动起来,从四面八方对那人围追堵截。
安云初也不闲着,她这边几十个人,对方只有一个,她怎么着都不会输,好不容易碰到这种勉强算是刺激的事,她当然要追过去。
翻了一座又一座假山,安云初终于在一个池子边找到了那个太监。
这次她没有说话,转了转手腕,从假山上飞身就朝他扑过去。
看那小太监瘦弱的样子,安云初本以为会将他扑倒,却迎面撞到一堵坚实而温暖的墙。
预料中的痛楚没有从身体关节处传来。
安云初下意识去摸自己紧贴着的墙。
入手硬邦邦的,掌心传来温热,还有淡淡的龙涎香。
她眯着的稍微晕眩的眼睛抬头,望进了一双漆黑如深壑般的眼睛里。
四目相对,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视线上移——
狭长的双眸因为内双显得更加深邃,鼻梁高挺,薄唇习惯性抿着。
是皇帝!
应轩从未和别人如此紧贴,微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过来,他的胸膛随之轻麻
考虑到皇帝不喜欢和别人亲密接触,安云初识趣地松开他。
“皇上,臣妾待会儿再给您道歉,我正在捉一个人。”
话音刚落,天子随手脱下拇指上的翡翠指环,看似随意地朝一个方向一掷,那处就传来了人倒在地上的声音,宫人们马上一拥而上去抓人。
这身手。
安云初心中暗叹。
不愧是曾经乱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厉害人物。
安云初眨了眨眼,有些不甘:“如果陛下不来,臣妾自己也可以抓到。”
她以前还徒手抓过小偷呢。
应轩的眸色随之一晦,末了唇角微勾。
宫里从来没有如此鲜活的女子吧。
“皇上怎么会在这里呢?”安云初问。
应轩只简短道:“路过。”
声音慵懒,低沉。
安云初在这一刻,又嗅到了淡淡的龙涎香,不知是自己身上沾染的,还是皇帝身上的。
两人都没注意到,应轩身后低着头的常喜德眼睛眨了眨。
皇上明明就是看到皇后娘娘在这里放风筝特意过来的,怎么就是经过了?
“娘娘!“
“皇后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白贵人和杨贵姬的声音接连传来。
两人前后脚到,见到皇帝之后,愣了一下,连忙行礼。
安云初解释说:“本宫方才看到有人想要推你进池子,所以才弄出这样的动静。”
“什么?”杨贵姬惊呼出声,想到以前的溺水经历,脸色泛白,胸口颤抖,“还好皇后娘娘及时发现,不然嫔妾真是生死未卜!”
说着又要下跪谢恩,安云初免了她的礼。
那边,宫人已将人捉住,带到近前。
太监踢了一下那人的膝弯,那人腿一软,当场跪下。
“说,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派你害杨贵姬的?”安云初厉声问道。
这个做法可谓歹毒。
如果杨贵姬“失足溺水”,一来杨贵姬性命攸关,二来她在离坤宁宫不足百步的印月池遇害,要是追究起来,连带着安云初也要被治罪。
那太监低着头,不敢回话,他妄想咬舌自尽,也被侍卫制止了。
翡翠指环被宫人找了回来,常喜德仔仔细细用丝帕将其擦净,弯身呈给皇帝。
应轩没有立刻戴上,拿在指尖把玩,顿了几息,缓缓开口:“说吧,朕不会对你严刑逼供,但你若有半句虚言,朕会让你比死还难受。”
当朝有些酷刑就是应轩发明的。
这人对自己狠,对其他人也狠。
那人立刻抖如筛糠,不过几息便以头抢地,慌道:“是……陆顺仪!”
杨贵姬听到这话,紧紧揪着帕子,狠狠咬牙。
陆顺仪是张昭仪的人。
又是她!又是她!她还不放过我!
“嫔妾不知怎么得罪了陆顺仪,竟要如此陷害与我!”
白贵人则死死垂着头。
安云初:“可有什么证据?”
那太监说道:“陆顺仪身边的灵雨说,会与奴才在假山后面做交接。”
在皇帝面前,这些太监可不敢说谎。
安云初马上命人过去,果然捉到了灵雨。
天子蹙眉,淡淡道:“陆顺仪谋害杨贵姬,虽是未遂,但难逃罪责,降为贵人,即刻传旨。”
此事已经不需要听陆顺仪辩解了。
这事若是她主动的,肯定要受罚,若是她贴身宫女自作主张,也是她这个主子教导不力,也要罚。
常喜德连忙应道:“是,奴才这就去惜柔轩传旨。”
安云初和其他两位嫔妃则向皇帝谢恩。
张昭仪作了那么长时间妖,今日终于让她狠狠掉了一次血。只不过害的是她的左膀右臂,有点可惜。
这皇帝办事还真不含糊。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
安云初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开溜。
杨贵姬看着安云初却着急得很,好不容易遇见皇上,而且皇上看上去也有空,皇后娘娘怎么不趁此机会让皇上去坤宁宫坐坐?
多么好的机会!
眼见着皇后不说话,杨贵姬替她开口了:“皇上操劳政务累了吧,皇后娘娘出来的时候,让人炖了东阿阿胶桂圆羹,想来现在已经好了,不如皇上去坤宁宫用些?”
皇上抬起眼眸看向安云初:“皇后如此心细?那朕就去坤宁宫坐坐吧。”
安云初差点无语望天。
那是她炖了自己喝的。
好个杨贵姬,谁让你多嘴了?
你要邀宠自己邀啊。
“去吧皇后娘娘,”见她站着不动,杨贵姬轻轻推了她一下,小声催促,“天气越来越冷了,嫔妾在外太久,就先退下了。”
安云初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磨磨蹭蹭转过身,和皇帝一起向坤宁宫走去。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
安云初忍痛看着银杏将炖好的阿胶羹端至屋内。
这里向阳,整个殿里都敞亮。
应轩坐在贵妃榻上,手拿着一本书。
两人距离不到一米,他的玄色衣袍很服帖,衬得他身材颀长挺拔,安云初坐着,发现自己挺直身子也只到他肩头。
与其他男人不同的是,即便他不开口,身上也散发着一股强大但沉敛的气场。
随着银杏把阿胶羹放在炕桌上,应轩抬起眼眸看过来。
他的皮肤白,衬得那双修长的黑眸愈加深不见底,直直地望过来时,会有无形中的压力。
但安云初没有这种压力,朝银杏说道:“还有吗?”
银杏道:“回娘娘,有的。”
“那再盛一碗。”
见应轩一直盯着自己,安云初说道:“臣妾吵到皇上了吗?臣妾去西暖阁吃。”
皇帝是很讨厌做事被人打扰的。
反正她也不想见到皇帝,还不如走呢。
“不必。”
安云初错愕地看向应轩,一时间忘了说话。
阿胶羹很快送来了,安云初轻手轻脚地小口喝着。
这羹汤炖得刚刚好,一口下去整个人都暖洋洋甜丝丝的。
阳光暖暖的,安云初想要出去晒太阳,但是皇上在这里她不好去,不由得转头再次看向皇帝。
树影映在他脸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明暗交替,近乎冷淡的表情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答应杨贵姬来这里。
应轩忽然抬眸,正好对上她的双眼,目光幽深。
看什么看。
切。
安云初不去看他的表情,叫银杏拿了本书来看。
皇帝看得是《群书治要》,而安云初看得是笑话集,看到有趣的地方,安云初忍俊不禁。
她弄出的声音不大,应轩微微抬眸,就见她微微的笑着,明媚的眉眼弯弯的,皮肤白皙细腻,几乎看不到任何毛孔。
一下午的时间过去得很快,看到外面红霞满天,应轩的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坤宁宫待了这么长时间。
安云初刚好也把书看得差不多了,她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脖子,余光见到炕桌上那碗阿胶只喝了一两口的样子,蹙了蹙眉。
浪费粮食。
她没说什么,整理身上的衣袍,借口要方便出去了。
应轩低头看了眼阿胶羹,又朝安云初看了看,微微眯起黑眸,将那碗阿胶羹喝完了。
安云初找银杏说今天晚上弄个烧烤做宵夜。
银杏有些头疼,皇上都来坤宁宫了怎么皇后娘娘还想着宵夜的事?
“娘娘,您是不是该问问皇上,晚膳喜欢吃点什么?”
安云初诧异:“皇上会在这里用晚膳?他连阿胶羹都吃不完呢。”
银杏忍不住笑了出来。
应轩喝完阿胶羹,就听到窗外的笑声,不由得多看了安云初几眼。
安云初没浪多久,回来的时候一抬头,又看到了应轩。
他有一双狭长的内双眼皮,哪怕淡淡地看过来,都透着一股高深莫测的审度感,仿佛要望进人心底去,窥觑他隐藏极深的秘密。
安云初最不习惯于与这种人打交道,你的态度冷也好,热也好,对方都是从容不迫。
还好这时候常喜德进来说要传晚膳了,话里想让应轩拿主意,是在坤宁宫吃还是回养心殿。
“皇上要去养心殿吗?”安云初蹲身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应轩望着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深沉。
难道她说错话了?
安云初抬头望过来,应轩却先移开了眼,看了眼常喜德:“去养心殿。”
说完就朝着坤宁宫外走去。
考虑到应轩今天帮过自己,安云初走到门口,目送他离开。
“皇上,晚膳可有什么想吃的?”
应轩余光从坤宁宫收回来,说了句随便。
常喜德又道:“奴才瞧着,皇后娘娘越发动人了,每月初一十五皇后伴寝,是否要恢复?”
应轩有些敷衍地瞟了他一眼,皱起眉头:“常喜德,你如今的差事办得越发好了。”
常喜德心头一凛,马上弯下身子:“奴才该死!”
应轩没再说话,向养心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