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第12章 琼芸的真面目

外头的马车早已备好，两人梳洗换衣完毕齐齐出门，上了同一辆马车坐着。马车内空间狭小，两个人挨得很近，四目相对，而后又双双将眼神移开。

虽然已经成婚，可是两个人并不相熟。

平贝勒一双眼睛无处看，只好盯着琼芸的帽子和衣裳发呆。看着看着，他不留神就专注在了琼芸的脸上。她的肤色极白极谈，和昨天成婚的妆扮不同，今天她只画了眉毛，不是像柳叶一样又细又长的纤眉，有点粗，比较直，端端正正地从眉心到两鬓。唇的颜色本也是极淡的，但是染了薄薄一层的口脂，如同良家少女抿嘴轻笑时的温纯。

但是平贝勒知道，她不是这样的性情。

她只是让自己看起来是这种性情。

她生得这样美，本来能在万千人之中占尽风头，却刻意收敛。怪不得当初在翊坤宫，他没有注意到这个姑娘，只是在她冲上前顶罪的时候，才惊觉乌大人还带了一个女儿过来。

平贝勒看不清这个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冲上前顶罪时，他觉得她鲁莽；她有条不紊，将整件事以无可辩驳的方式栽赃在自己身上时，他觉得她聪明；她明知顶罪过后清誉受损再难嫁人却依然如此行事时，他又觉得她傻。

昨天夜里，她直接滚进了自己怀里，有点豪放，不拘小节；今天早上看她梳妆打扮，想是利用此法装乖卖巧惯了，很是狡猾。

平贝勒第一次意识到，这不是乌大人的女儿，自己的福晋，囿居在后院如同符号般的象征，而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有喜有怒，有哀有愁的人。

琼芸敛目低垂，她知道平贝勒在看自己，不像是男人看女人，倒像是男人在研究机械，想把自己拆开看看，弄清原理，掺杂着十足探索欲的好奇心。

看来我的美貌一无是处。

琼芸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微笑。

马车到了宫墙外停住，平贝勒先下马，然后扶着琼芸从马车上慢慢下来。脚踩到坚实的地面，琼芸温柔地看着平贝勒，嘴角弯起完美的弧度，微微垂首，屈膝福礼：“妾身多谢贝勒爷。”

平贝勒不在意地点点头，然后松开了扶着琼芸的手。

琼芸：……

平贝勒走在前头，琼芸落后他半步，后面跟着冯延年和张保全两个贴身太监，花枝和花蕊两个贴身丫头。

进了翊坤宫，平贝勒和琼芸齐齐跪下给庆贵妃磕头：“儿臣向额娘请安。”

庆贵妃坐在上首正中央，和气道：“起来吧，琼芸，你身子不好，地板凉，跪久了伤身。”

平贝勒和琼芸闻言起身，两人一抬头，才发现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嫔们全来了，琼姝她也来了。

六七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坐在上首，显得整个翊坤宫雍容华丽，熠熠生辉。

庆贵妃坐在正中央，左边稍下一点的是静妃，接着是如妃、珍嫔；右边下首是淑妃、庄嫔、佳嫔。而琼姝就站在静妃身后，默默地发呆。

庆贵妃为琼芸介绍，琼芸一一向诸位嫔妃请安见礼。

如妃一贯是爽利的。一众嫔妃中，她最先开口，未语先笑：“你俩小夫妻别被吓着，大家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听闻琼芸今天进宫磕头，就纷纷过来瞧一眼。”

珍嫔接话道：“本宫想看看，让平贝勒魂不守舍念念不忘的人长什么样子。今日一见，果然和天仙一般。”

琼芸虽然打扮得惇良素净，可是在场的嫔妃眼睛何等毒辣，一眼就看出了琼芸相貌的非同寻常。

静妃也开口：“也是小十六运气好，捡了这么个大宝贝。若是琼芸入了殿选，本宫可不会把人让给庆姐姐你，平白让你捡了做儿媳去。”

这一番话把庆贵妃逗得直乐。她道：“这缘分啊，是上天注定的。静妃你呀，也只能酸一酸了。”

众嫔妃畅谈欢笑，琼芸站下首陪笑，殿内的气氛好不融洽。

偏偏就有个不安分的，琼芸余光瞄着平贝勒。他正偷偷地瞧着静妃身后的琼姝。

那个眼神，那种情感，才像是男人看女人。

琼姝感觉到了，立马敛目垂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如妃见到这一幕，故意感叹道：“这乌家出好女，出落得亭亭玉立，爱新觉罗家的孩子都喜欢。她们一个嫁给了老六，一个嫁给了小十六，弄得本宫的心也痒痒，想要一个做儿媳。”

这话明摆着是在讥讽静妃，可是静妃不接招，声音四平八稳：“你可就做梦吧，也就只有这两个女儿了。“

如妃哪里肯放过她，看着静妃身后的琼姝道：“你们两姐妹也是有几月没见了吧，听闻你俩感情好，今天见到了姐姐，可高兴？”

感情好？两人见面不打起来就算不错了。

也不知道静妃究竟在琼姝身上用了什么手段，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有些畏缩怯懦：“回如妃娘娘，儿臣高兴。”

如妃打量一圈琼姝的脸，故意劝道：“静妃，你也不要太苛刻了。你看庆姐姐，那是何等地慈祥温和，琼芸在地上跪了一下，庆姐姐就担心她伤身，忙不迭地叫她起身。同是乌家的女儿，同是皇家儿媳，静妃，你也要和气点才是。”

静妃侧身瞟了如妃一眼：“如妃，面前这些吃的堵不上你的嘴吗？”

如妃轻轻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在场的嫔妃中，有的对这场闹剧心知肚明，有的则是不明所以，只是听了传闻，说平贝勒与乌府长女琼芸有私情。为此，皇上还打了琼芸十板子。只是平贝勒情深似海，在翊坤宫外生生跪了一夜，求皇上赐婚。

皇上既然答应赐婚，就是要把这件丑事抹去，不许再叫人提了。

只是背地里，还是有不少人觉得琼芸不要脸的。

两位皇妃言语你来我往一番，平贝勒也知道自己言行出格，连忙把目光收回来。两人向诸位嫔妃告退，出了翊坤宫，转向去乾清宫给皇上磕头。

皇上正忙，没见他们。平贝勒和琼芸在乾清宫外远远地磕了一个头就走了。

回府路上，平贝勒神思不属，到了宫门口，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琼芸知道他想干什么，一改相处以来的柔和温顺，严肃道：“爷，你不能见她，会害了她的。”

平贝勒抬头，满脸不忍之色：“可是你看她那个样子，我如何放心得下。”

琼芸没有任何动摇：“静妃再怎么教训她，也必然会留下她的性命，否则就是做贼心虚，杀人灭口。再过段时间，静妃对她放了心，放她回府，爷肯定会听到礼亲王盛宠侧福晋的消息。只有这样，才会让人相信，你们俩兄弟从无龃龉，亦不曾因为女人大打出手。”

平贝勒垂头丧气：“你说得对，是我心急了。”

琼芸有时候很想问他，你就这么喜欢她？也不过就是见了一面，就将所有的心思放在了她的身上。是不是有些草率呢？

看着平贝勒无精打采的样子，琼芸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道：“那妾身去替爷瞧一瞧吧。”

平贝勒双眼一亮，立马应道：“是个好主意，见到了她，你替我说……”

看着琼芸的脸，平贝勒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算了，不用替我带话，你就替我看一眼吧。见到了人，也不要说是替我来的。”

两人在宫门分头，平贝勒坐上马车回府，而琼芸转身往承乾宫的方向去。

路上，花枝不解其意：“小姐，贝勒爷心里一直念着二小姐，你还替他周全。这样下去，他根本不会喜欢你。”

琼芸神色从容：“能得到他的喜欢，那是最好不过的；可若是得不到，能得到他的信任也可。我从来都不需要他的爱，只要我福晋的地位稳固如山。”

“可是……”花枝还是不明白，没有贝勒爷的爱，小姐的福晋地位又怎么会稳固呢？

当然可以，平贝勒并不沉溺于女色。那么，只要平贝勒不能把心爱的女人娶回家，其他的女人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一个长得漂亮，又会办事，又懂分寸，又会体谅他的福晋，如何不能得到他的信任呢。

除非他能让琼姝嫁给他。可是琼姝已经嫁了他的哥哥，莫说他是皇子，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和礼法秩序为敌。

想到这里，琼芸忽然间意识到，如果他真的是皇帝，夺兄之妻还真不算什么。毕竟唐明皇连儿媳都敢夺呢。

琼芸把跑偏的思绪拉回来，抬脚进了承乾宫。

琼姝和以前果然不一样了，一举一动仿若用尺子量出来的恰到好处，见了面先蹲身福礼，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大不小：“见过长姐。”

长这么大，琼芸第一次见到琼姝这般乖巧模样。静妃可真是好手段，短短几个月，她这位妹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琼芸亦要上前见礼：“见过姝福晋。”

两人拉着手在椅子上坐了。

琼芸笑道：“这些日子，妹妹过得可还好？”

琼姝点头：“挺好的，静妃娘娘待人宽和，我在这里待着，就像回了家一样。”

琼芸又问：“那你可想阿玛额娘？过几日我回门，可以替你把话捎回去。”

琼姝答道：“我过得挺好的，让阿玛额娘不用挂念我，过段时间，我就会回去看他们。”

两人说了几句话，琼芸觉得怪怪的。琼姝不像是在跟自己对话，倒像是在背稿子，一个句儿一个词儿，个个都说得毫无情感起伏，亦无轻重缓急。要不是琼姝坐在旁边，琼芸还以为自己闲来无事在跟小爱同学没话找话呢。

见琼姝气色不错，的确不像挨饿受苦的模样，琼芸放了心，这下回去好交差。

出了承乾宫，回到贝勒府，已是正午。琼芸刚进院子，就看到平贝勒火急火燎走上前问道：“琼姝她怎么样？”

琼芸并没有吊平贝勒的胃口，直言道：“吃穿上，静妃肯定没有短过她。她的气色不错，只是在学规矩上应该吃了挺多苦头。贝勒爷，这是难免的。她再不把自己的手脚嘴巴管上，不知哪天就闯了大祸，连性命都不能保全。静妃娘娘是为了她好。”

平贝勒呆呆地站着，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他小时候也是学过规矩的，在皇宫，一言一行都要谨慎。里面住着的人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你死我活。只要让人抓住了把柄，轻则地位全失被所有人踩在脚下，重则没了性命。

只是那个像百灵鸟一样活泼的、自由的姑娘再也没有了。她被人剪去了翅膀，关在了漂亮的笼子里。

平贝勒失魂落魄地走了。

花枝看着平贝勒走了，又看着小姐回到房间，两人看起来好像都不太开心。

琼芸坐在铜镜前头，神色有些疲倦：“花枝，替我把头发散开，我睡一会儿。”

花枝犹豫道：“可是小姐，你还没用饭。”

琼芸轻轻摇头：“我有点累，没胃口，不必上午饭。”

花枝侍候琼芸到床上躺下，她放下帘子，关上了房门。

游廊的梁下挂着一个鸟架子，红嘴绿鹦哥的脚脖子上带着铁链，它站在架子上，用鸟喙将一颗颗饱满的瓜子咬开，吞下瓜子仁。瓜子壳散落一地，立马有奴才上来，悄声将地面扫净。

有的人，一出生就没有翅膀，费尽心思找个鸟笼子呆着，假模假样假心假意骗人骗己，也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