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是达生的生辰。她一早便换上了大姑姑给她准备的新衣服,打算随心所欲的过这一天。
她最喜欢的就是去坤宁宫里,那里是先皇后的宫,皇后死后,那里就封了起来,但经常还会有供奉摆在供桌上。八月十五肯定会换上新的糕点……才过了一天,那些小糕点也亦是美味……她就决定去吃那些好看的小糕点……
达生对宫里的地形熟极了,哪条小路日常人少,哪条小径打扫的太监都偷懒不去……,她像个花蝴蝶似的从冷宫往坤宁宫里去。
皇帝今日是小朝会,散了朝,换了常服,想出宫走走……刚出门就看到远远的停下了的苏贵妃的软轿,皇帝一见她就想起小朝会上有人提议苏贵妃可为后宫表率的话……心里一烦,转道去了坤宁宫。
皇后是皇帝的结发夫妻,虽然感情不是你侬我侬,但也是相敬如宾,后宫之中又打理的井井有条,皇帝对她也是满意,只可惜,成亲没几年,居然死了!而且还是在游湖时不慎掉到湖里淹死的!查了几遍,都没有什么被人陷害的蛛丝马迹……这就相当于横死了……大家都传皇后没福气……皇帝一边溜达一边想了一会儿皇后…
进了坤宁宫,值守的几个太监正在赌钱,根本没注意到皇帝,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三省牙根儿恨得疼!真给爷爷丢脸!没有职业素养的东西!皇帝皱着眉头看了三省一眼,进了坤宁宫……三省召开几个大力太监把赌钱的几个绑了,跟着送到慎刑司去,然后再屁颠颠的上赶着去拍皇帝的龙屁……
皇帝进了坤宁宫,上了柱香,就看见供桌上的贡品摆放的不太对,怎么感觉每盘都少了一个?四下环顾,就看到大殿的一根柱子后头有一片粉色的衣角……
走过去,就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盘腿坐在那里,嘴巴一鼓一鼓的,手里还有几块点心……就只看个侧脸,就觉得有倾城之色……好个小美人胚子!
达生也没想到有人会来!晴天霹雳!她这两三年每年的今天都跑来偷吃,这是第一次碰到人!达生脑子飞快的转,这人是谁?衣服穿的很普通,没有龙纹,嗯,不是皇帝……心里松了口气……
条件反射一般,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说道:“吃吗?大哥?”皇帝看到那双干净如秋水一般的眸子,到嘴的呵斥的话神奇的咽下去了。
“甭客气,吃吧,可好吃了,”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新认下的大哥手里塞了一块点心,“大哥,你这是走错了路,迷路了?这里是先皇后的坤宁宫,是后宫,你不要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吃了这块点心就走吧,不然被人看见了你麻烦就大了,皇帝说不定会砍你脑袋!”
皇帝乐了,逗她:“你这是在偷吃贡品?”达生翻了个白眼:“这位大哥,可不能这么说,先皇后仁慈,自己尝过了自然也会赐给我等和她有缘分的人,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等能陪着她老人家吃喝,她老人家也是大感欣慰……”
皇帝从来没见过这么强词夺理又厚脸皮的小姑娘!
“看你这样子也不是第一次了,像个惯犯啊……” 皇帝拉着声音问她。达生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道:“可不能这么说,大哥,咱们宫里说话可是有技巧的,你这样说话,不是得罪我吗?万一有一天我发达了,想起你来,再给你使袢子,你不就得不偿失了?”
皇帝笑起来:“看不出你还是个有大志向的,像你这样的小宫女能怎么发达?还给我使绊子?”
达生道:“只是打个比方,我这是一番好意,告诉你以后怎么说话不得罪人……既然你不领情,那就算了,不过我这人就是心地善良,再告诉你一句,快走吧,走了晚了,被人看到你告发了你,就倒大霉了……”
皇帝佯装皱眉:“你为何不去告发我?还能领赏钱?莫不是告发了我就会被你主子发现你偷懒又偷吃?”
达生叹道:“咱们虽然萍水相逢,但我觉得这也是缘分,都说了,我这人天性善良,怎么会去告发你?”嘴上这样说的,心里想的却是:我要是有个主子就好了,一准去告发你,然后拿赏钱……
皇帝刚还想说什么,就听到外头三省那尖厉的嗓音……达生这次反应迅速:“这是御前大太监三省,最是心狠手辣,正所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位壮士,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若是你这回侥幸逃脱,咱们还会再相见!”说完话,当着皇帝的面,一边踩着供桌边的椅子,一边又抓了一个石榴,翻身爬上窗户,一溜烟儿跑了……
皇帝惊呆了……头回见……不可思议……这姑娘没进宫前是哪个绿林好汉的闺女?这可是一身的江湖气息……
若是达生知道皇帝这样想她,一定会笑话他孤陋寡闻!并会一脸鄙夷的告诉他,没看过话本子么?那些都是大姑姑给主子们从宫外淘话本子的时候顺便帮咱带的!咱这叫学以致用!
三省太监进了屋,刚想拍龙屁,就被皇帝打断,问道:“这坤宁宫里怎么这么松散?”三省回道:“先皇后走后,奴才管了一阵子,后来,又一次,贵妃娘娘给您说,奴才照顾您辛苦,让于喜替奴才分担一些……您……”这么一说,皇帝有了印象,有一阵子,他和苏贵妃正是情深意浓,自然她说什么建议,只要不是太过火,一般都会允她……
皇帝沉吟片刻,问道:“这坤宁宫里原来的那些嬷嬷宫女们都回掖庭了?一个没留?”三省回道:“是,这个是奴才亲自办的,您那时心中悲痛,奴才办这事的时候不敢有一点差错……”
皇帝心道:“十三岁左右的样子,这宫里的各处可没有用这么小的宫女贴身伺候,这肯定是刚从掖庭选进来的……不对,看她的样子应该偷吃了不是一两回……”又问三省:“这边大殿的贡品是每日都换?”
三省结结巴巴回道:“嗯,先皇后节俭,嗯,不过是几个大节才换一回……”
皇帝听了三省这话,突然想起那句“先皇后仁慈来了……”忍着笑意,上前踢了三省一脚!前思后想,又仔细琢磨,越想越不对,难道那小姑娘是哪个宫里的,暗地里养了用来邀宠的?
出了坤宁宫,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一块点心……
一连几天,皇帝宠幸的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后宫的娘娘们一片惊慌,这还让人怎么活?就是打扮的再花枝招展,可那岁月不饶人啊……苏贵妃为了笼络住皇帝,使出杀手锏,派出了宫里一直仔细养着的小宫女,小宫女长得精致漂亮,说话细声细语,很是能拿的出手去……
皇帝这阵子就是在等着,到了晚上掌灯,一看人不对,顿时觉得没了意思……披了衣服便起身说自己前朝有事……走了……小姑娘一脸茫然,然后日子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从娇养的如花一般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养花的小姑娘……
达生自打那天在坤宁宫里出现那惊悚的一幕,就在冷宫里歇着了,拿回来的点心分给方太监一半……
打她记事儿起,就是方太监照顾她,她幼时连冷宫都不敢出,有一段时间,宫里特别的紧,跟着方太监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方太监转移她的注意力,只要饿了就教她认字……把她给饿的一张巴掌大的脸就剩下一双大眼睛……字也认得七七八八……后来,方太监不知找了谁,她的日子才好过些,好歹没饿死……那些年,方太监弄点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她……
这几年她慢慢长大,跟着大姑姑出去几次,胆子就慢慢大了,为了方便出去耍,她平日里都是穿着小太监的衣裳,她人小嘴甜,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扮成哪个宫里的小太监,去御膳房吃皇帝的好料……她都是连吃带拿,回到冷宫,方太监也跟着吃点……
达生这会儿正躺在一张烂木架子床上,声情并茂的念着大姑姑之前给她淘来的话本子,一边念,一边吐槽,看看这什么陈香莲,哎呀,都吃不上饭了,居然还能一路上京里告御状,这饿的厉害怎么还有力气赶路?我当时饿的厉害,可是一点儿都不想动弹……又去翻另一本,是一本写游侠的,看到那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便想起了那天遇到的那个人。
自言自语:“唉,不知道那人机灵不机灵,有没有逃跑,冷宫这里消息闭塞,唉……说起来那位大哥看起来倒不像是坏人,只是不懂宫里的规矩……”
这边还没说完,方太监就在那里喊她:“达生啊,快来,吃饭了……”达生从她那张破烂的木架子床上跳下来,胡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跑出去,边跑边说:“来啦来啦……”方太监眯着眼睛,露着他那还剩下几颗牙,看着她笑,一边笑,一边说道:“慢点跑,别摔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