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时辰到了,外面宫人当值的钟声被敲响。
宫里有规矩的一天也正式开始了,原本沉寂着的宫殿,仿佛都被增添了一分生气。
项翛年这一批宫女的“岗前培训”,也该正式开始了。
但是,沈司仪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教室内,已经整齐或勉强赶上,坐在座位上的学生们,反而,看向了匆匆忙忙奔来教室却仍旧被钟声拦在了门口的“幸运儿”们。
只见沈司仪放下手中的书籍,双手优雅地收拢在小腹前,脸上扬着优雅地微笑,慢慢走向门口这堆第一天上课就迟到的宫人。
虽然沈司仪脸上的笑容非常端庄,但是项翛年莫名从中感受到了不太妙的气场,她咽了口水,总感觉这种时候不能出声。
“幸运儿们”中间也有不少感知敏锐的人,她们顺着自己紊乱的呼吸,双手垂在小腹前,低着头,浑身上下仿佛都写满了羞愧,满是一副知错的模样。
但,也有一些感知迟钝的,在最后一批姗姗来迟之际,偏偏还自作聪明的。
那人不紧不慢,像是在自家花园里散步似的,在越过垂着头的“鹌鹑”时,嘴角撇了撇,满是对这些木讷不知油滑灵活变通的同期的嫌弃。
她自以为神情隐秘,却不知,完全被面前的沈司仪看了个全。
在第一排,可以清楚看见门外是如何场景的项翛年,默默决定,以后绝对不能和这个傻子扯上关系。
枪打出头鸟。
更何况,还是如此一只不懂得看气氛的傻鸟。
在这宫中,远离傻子,明哲保身。
在项翛年暗自下了决定的同时,那人直直走到沈司仪的面前,嘴角弯起非常标准但看起来也有些让人不舒服的笑容,低低服了个身,冲着面色不明的沈司仪,自信满满道:
“想必您就是沈司仪了,果然如传闻一般,晔兮如华温乎如莹,但昨个儿我刚进宫事务太繁琐了,路上看着无一处不精美不宏利的宫殿,一时就晃了眼,这才没来得及赶上,况且猛兽园只需按时喂养,耽误一会儿也不会出大问题,您大人有大量,烦请您,通融通融,放过我这一回,我下次肯定不再犯了。”
先是一段对沈司仪的夸耀,然后又是对宫殿的称赞,讲述自己的情有可原,淡化自己的错误,但最后一段,却让人格外不舒服。
明明是她的错,偏偏好像讲的沈司仪不讲人情。
话语间,虽是谦卑地求饶,但却能隐隐听出一丝高傲自负。
哇,这绿茶味好浓啊。
而且,还把本职工作讲得好似能敷衍了事一样,那高高在上的态度,让本就喜爱毛绒绒的项翛年,本能的,感到厌恶。
项翛年皱着眉头,更是坚定了自己不与她往来的决心。
那人虽说对沈司仪用了尊称,但上来就是“我我我”的,让教室里坐着的,和教室外装鹌鹑的,都不免为之捏一把冷汗。
这礼数话术,如果是在宫外的话,或许还能蒙混过去,最多只是让人听得不舒服罢了。
但,这里可是各个人精的皇宫啊。
“呵。”
只听沈司仪轻笑着,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眼里的冰霜犹如一把锋利的寒刀,让人感到森然的恐惧。
外头那几个直面沈司仪怒气的“幸运儿们”,努力克制住颤抖的身躯,把头垂得更低了。
在教室里面,听见了沈司仪那声富含深意的轻笑,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威严,立马坐正,也熄了看戏的心思,收回伸长的脖子,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就连之前极小声的淅淅索索都消失不见了。
那出头鸟终于感觉到不妙了,她抬眼观察面前沈司仪的神情,企图从中找出一点她的侥幸,但沈司仪的视线却仿佛把自己剜成一片一片。
可饶是这样的情况下,那自作聪明的人竟还有闲心纳闷:
自己以前无往不利的招数,在这里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关键是,她好像还惹怒了沈司仪。
这可不行!
她张了张嘴,好像还想说些什么补救一下,但沈司仪没有再给她开口的机会。
“尽管这猛兽园来往贵人不多,偶尔迟个一两回,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那人还以为沈司仪很好说话,已经被自己说服了,刚才感受到的一阵寒意只是自己的错觉,正想点头附和,但沈司仪接下来的话,急转直下:
“但你今日迟到本就是错,偏偏还耍小聪明找借口推脱,将来上值若是正好你偷懒迟到的那一天,被贵人撞见,治你一个玩忽职守,我看你还敢如此无礼,与贵人争执?!”
“我……”
那人被沈司仪突然转变的态度训得一脸错愕,大脑宕机,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话语来回应。
“到时把你拖出去都算是轻的,这宫里不说讲究一荣俱荣的,但一损俱损却是格外讲究,严重的,甚至连累猛兽园整个上下,到时,你担待得起么。”
“我,我,没想……”
这人终于知道怕了,立马跪下,恨不得把头直接磕死在这地面上,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还有,这宫中最是讲究规矩,你一口一个我我我的,想来将来工作也不会诚心,若是在贵人面前失了仪……你还是趁早出去吧,还能保全你一条小命。”
沈司仪训话时始终保持着平静,但她不怒自威的姿态,还是让在场不少人吓破了胆,更是垂低了脑袋。
而项翛年却不着边际地想着:这姐姐真帅!
“别!沈司仪,我,奴婢不想出宫!奴婢今后一定好好学规矩!别赶奴婢出宫!”
跪在地上的人勉强终于意识到她现在究竟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立马把位置摆正,连连磕头,额头都磕红了,项翛年看着都觉得痛,本人却无知无觉。
那人一边哭诉着保证,一边跪着往沈司仪的方向移动,要不是她自己的手掌垫在地上,按照古代普遍的医疗技术,应该会留疤。
哭的人是万般可怜,但沈司仪也只是冷眼看着,教室内和教室外更是安静,硕大的空间,却只听得到地上这一个人的哭声。
没多久,地上的人万念俱灰,哭得都快抽过去了,沈司仪才又开口道:
“念你是初犯,便饶你一次,但规矩不可因你开先例,今后一周,这教室里里外外的卫生,便由你一人负责,到时我会检查。”
“今天的课,你和迟到的人一起在外面站着听。”
“多谢沈司仪开恩,我,奴婢以后一定不会迟到了!”
地上的人哭懵的脑子差点转不过弯来,但一字一句理解了之后,那是一个喜出望外,她赶紧又磕了一个响亮的头,生怕沈司仪反悔。
“今日迟到之人,每人明日上课时都交一份悔过书上来,不会写字的,就课后,来我面前直接背……诸位引以为戒,今后在宫中一定谨言慎行,守时守规。”
“是!”
哇。
面对老师直接背诵自己的悔过书,好惨!好社死!
但站在外面的一众,听了沈司仪这警告却并不予以酷刑的处置,纷纷松了一口气。
教室里,项翛年听着,暗忖道:
站在外面听?
有教材都不一定看得懂,没有教材全靠背?
那不现实吧。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外面的沈司仪又发话了。
只见沈司仪一个转身,对着门内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项翛年道:
“这位小娘子……”
“奴婢是项翛年。”
“小年,你把桌面上剩余的教材给她们拿过来。”
“……是。”
一上来就是小字辈了。
项翛年站了起来,目光扫了一圈,本来还在纳闷为什么这么多就选中她了,看了自己边上基本空旷旷的座位,和教室后方密密麻麻坐着的人后,瞬间明白了。
时代虽是不同了,但学生惧怕老师的威严,还是被刻在骨子里的。
于是,项翛年听话的,一本一本的,把没有人坐的位置上的教材,垒起来,顶着在场所有人的视线,走到了外头,又开始一本一本分发下去,行动间没有一丝拖沓累赘。
沈司仪本还满意项翛年动作间的落落大方,还有面对这些家世比她好的宫人却不过分自卑的姿态,也没有经历刚才那一场后就过分害怕,被她叫到名字后的坦然姿态,干活的利落程度,都让沈司仪欣赏。
但项翛年转身背对着她分发教材时,在一群被娇惯着长大,初日还不适应宫内生活所以迟到垂头羞愧的同期中,沈司仪注意到了项翛年被同期对比的尤显干枯的发质,还有用力间被衬托得更为瘦削的肩膀,沈司仪皱紧了眉头。
罢了,以后在宫里慢慢养吧。
况且还是在吃穿不愁的猛兽园,到时让在饭堂打菜的沈大娘多关照一点这可怜的小丫头,总能养点肉起来。
心善的沈司仪,在心中默默做了一个人类幼崽养膘计划。
因着项翛年利落的动作,教材分发得很快。
“小年,我们进去吧。”
“是。”
项翛年学着以往在电视在小说中看到的,落后一步走在沈司仪的后方,跟着进了教室,又顶着教室里面所有人灼灼的视线,强装镇定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而项翛年这一番在外人看起来从善如流的淡定姿态,让项翛年在这一批同期中,又获得了暗地里不少人的赞叹和崇拜,也让沈司仪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就开始吧。今日的第一课,我便教你们,做宫人,上值时最重要的一条,守时守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