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只觉得这位主子生疏和客气的很,没什么威严,性子看起来也沉默得很,她开始有些替这位主子担心起今后的路了,这东宫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地方。
翠微很想开口提醒一下这位主子,可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人各有自己的活法,更何况她们也不过初相识,她也能感受出来,这位主子并不信任她,她又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两人一下子都陷入了沉默中了,翠微因这摸不清新主子的脾气,也不敢擅自说话,邵玖则纯粹是心懒,她没什么交流的**。
在这种沉默中,翠微默默地告退出去了,她先去传膳,接着又让人去回禀太子殿下,说人已经醒了。
邵玖又一次拿起了书,惊异地发现她做过的点校旁边,又有朱笔的批注,好奇地看完,邵玖皱着眉头,只觉得这对于诗文意思的解释牵强得很,也不知是哪个做的。
心中一时对于这个未知的擅自批注自己点校的人颇有些不满,她不喜欢别人擅自动她的点校,特别还用她不同意的观点来解释经文。
“什么东西?”
邵玖喃喃自语,对于这个批注实在是没什么兴趣,甚至还觉得有些扫兴,合上书,心中对这个无礼的人越发不满了,好好地消遣也没了,一时间心里烦躁得很。
躺在床上,又觉得无聊,辗转反侧的时候,忽然听到殿外有人高声通报,说:
“太子殿下到!”
“太子殿下?”
邵玖这才从自己的点校被“玷污”的烦忧中回过神来,记起她已不是在家中把玩书画的无忧少女了,而是身处异国虎狼之窝中的“贱虏”。
邵玖从榻上下来,来不及去迎候这个所谓的北朝太子——这个她今后的主子。
“免礼,你刚醒,还是应该静养。”
邵玖没有拒绝,也就重新躺了下来,倒让刘瑜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不客气的,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
许是期盼太久了,刘瑜说话时有些紧张,虽然他早已知道邵玖的闺名,可还是想亲耳听到她说出来的。
“临汝邵玖,表字琼之。”
“邵琼之,”刘瑜喃喃道,此前他只知晓她的闺名是一个“玖”,现在才知晓原来“琼之”是她的字。
“你读过《毛诗》?”
邵玖愣住了,不知道这位北朝太子的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会突然提到了《毛诗》,这时她想起此前看的《毛诗选》的批注,猜想着,这批注难道是眼前这位太子写的?
“幼时读过,只略通晓大意罢了。”
“可曾读过其他什么书?”
“经史都有所涉猎,只是不精通。”邵玖回答着刘瑜的话,眼眸低垂着,漏出后颈白壁般的肌肤,看起来甚是温良谦恭。
刘瑜眼神暗沉,不由心神荡漾,暗想素来听闻,南朝女子柔顺,今日一见果然,性既温顺,又晓诗书,实在难得。
刘瑜虽然姬妾众多,却没什么和女子打交道的经验,他身处高位日久,在他眼里,姬妾不过是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他对她们,没必要用真心,而这些后院姬妾也很自觉地用各种技艺来讨好他,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宠物和主人的关系。
只有恩宠,而无敬爱。
他所敬爱的唯有太子妃一人,而太子妃素来贤德,这几日去永宁寺上香去了。
而恰好邵玖并非一个惯于伏低做小的,对于眼前这个陌生的北朝太子,她心中是警惕多余敬重。
于是两人就这样沉默下来了。
刘瑜坐了片刻,询问了一下邵玖的身体状况,对于一个刚入府的妾侍,他这般做,也算是尽心力了。
“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给宪忠说,他是这府里的老人了。”
宪忠闻言心里惊了一下,这府里的姬妾不少,各族的姑娘都有,可南朝女子只此一人。
近年来,魏征战北方,颇有当年曹操一统北风的声势气度,一时之间,声威大震。
这些已亡国的王公贵族在新朝便是亡国贱俘,而那些曾经的宗室贵女多送入了新朝显贵的后院内了。
可南朝毕竟有所不同,南朝国力虽不足以北伐,收复失地,却也能保一方平安,特别是在北方年年征伐的背景下,南方的安宁更显难得。
宪忠笑着应下,视线余光瞟了一眼,方才明晓一向见惯美人的太子怎么会这般看重这个南朝女子,的确和北方胡女风貌迥然不同。
若说胡女是三月海棠,明媚娇艳,那么此人则是秋月芙蓉,清丽婉约。
全然不同的风格,这对于见惯了胡女的太子来说,实在是有种别样的吸引力,若是新奇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是位汉女,自家殿下对于汉文化是仰慕日久。
也难怪还未宠幸,便已恩赏不断,这两日南朝女病重,那些珍稀药材便如流水般往里送。
“殿下,”
刘瑜还未走两步,榻上的邵玖忽然开口叫住了他,回过头来,见美人秋水含眸地望着自己,心中竟有过一丝别样的感受。
不得不承认,此人的确是天生丽质,有着一种难掩的风流气韵,往日只在书中见过的形容,放在眼前人的身上,毫无违和感。
“妾有一事,想请殿下应允。”
“你说,”
“妾想多要几册典籍放于房中……”
邵玖还没来得及说明理由,刘瑜便已经同意了,邵玖惊讶地看了刘瑜,以为还要费一番心思的,这么简单就同意了。
刘瑜离开后,邵玖又躺回了床上,她思量了很多,这位北朝太子和她想得倒有所不同,说话温和,倒不像是那些北蛮子粗俗。
至少她并不那么排斥刘瑜了。
邵玖也明白,自己如今孤身在北朝,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虽说自己不怕死,可到底在鬼门关前滚过几回了,到底还是希望活着的。
对于刘瑜的脾气她摸不准,昔日在家时,哪里有闲心去操心北朝的事,后来被掳至北朝后,也不过是辗转各处,身不由己的人,哪里回去管这些身外的事。
如今进了这太子府,若是无意外,是不会再被辗转送人了的,可北朝纷乱,谁又知道这魏朝国祚能延续多久了?
邵玖又陷入了不安中,她心中明白,这些事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可这种命运浮沉,随波逐流的感觉,她是真的很讨厌。
邵玖想起幼时,同兄长们一起论史时,常说,乱世之中,命如浮萍,还不如及时行乐的好。
及时行乐吗?邵玖犹豫着。
但眼下,为了避免被送走,邵玖却是知道自己需要做的事,不过是些风月之事罢了。
她辗转了这么些人的手中,该懂的不该懂的,也都明白了,对于这桩事,她既算不上有多厌恶,又算不上有多欢喜。
邵玖的病渐渐痊愈了,却也只是病愈而已,她幼年带的弱症,是很难痊愈的,这些时日,她无聊到几乎将手中的《毛诗》都点校完了。
“落木枯扬,衰草连天,锦秋海棠寻觅。想芳华,何处霜秋落,都在京城。”
直到夜落灯明,邵玖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枯坐在窗前很久了,自午后点校了一会《毛诗》后,她便一直开始发呆。
这些日子在翠微的照料下,她的身体已渐渐痊愈了,对这个陌生的东宫也有了些了解,只是久病初愈,身子还是懒懒的,不想动弹。
“姑娘也别在风口上坐着了,回头病又发了,可不是玩的。”
邵玖回过神来,看着进屋来点蜡烛的翠微,顺从地点点头,欠着身子向外探出半个脑袋,伸手去关那扇窗子,猛地见一个人突然出现在窗口,吓得她手中的帕子掉到了窗外。
“殿下?”
刘瑜绕到正门进屋来,翠微屈膝行了礼,邵玖还未回过神来,嗔怪着道:
“殿下怎么不着人通报?”
“想着这会你应该在看书,不该叨扰你才是,不想倒把你吓着了,是孤的不是。”
这几日在病中,刘瑜来看邵玖看得频繁,基本上每日都是要来坐上片刻的,与邵玖讨论诗文,浅浅淡淡的,只是听着,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也便离开了。
邵玖也摸不清刘瑜的心思,不过每日来的时候,刘瑜基本上都是静静地听着,甚少发表意见,也没提起过其他的事,每次来,基本上都是听诗。
虽然不清楚刘瑜的想法,不过能每日与人交流诗文,也是乐事一桩,她平生所好,一是山水,二是诗文,如今有诗书相伴,倒也没那么孤单了。
“殿下,今日是还要继续听吗?”
“不了,刚刚才从宫里回来,还未用餐,就在你在用吧。”
“殿下,要在妾在这用餐?”
“怎么?你不愿意?”
邵玖摇摇头,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平日刘瑜可没在她这用过餐,难怪今日来得比平日早些。
“妾只是认为妾这儿地方简陋,怕委屈了殿下。”
“无妨,正好你入府以来一直病着,孤也没同你好好用过餐,如今你病体初愈,孤正好可以陪陪你,你也可以多对我说说南国的风土人情。”
“妾笨嘴拙舌的,怕扰了殿下的兴致。”
“琼之,你若是笨嘴拙舌的,这世间怕没有伶牙俐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