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入枝头时,君着红嫁衣,了吾一私心,以作离别意。”
整整一张纸,寥寥一句话。
黎缈抿了抿唇,将纸重新卷了起来,塞进那只木簪子里,然后小心地贴身收好。
“姑娘?”阿豆见黎渺神色凝重,不知道那信上写了些什么。
“去找贺知青。”黎渺道。
她所猜测的对不对,只有问了贺知青才知道。
上一回,黎渺为了方便问过贺知青所居之处,他家不在盛京城里,反而是在盛京城郊外,但他在盛京城西的梓安胡同租了一间房,那个地儿也不繁华,居住的都是些平头百姓。
马车悠悠过去的时候,引来了好些人的目光,毕竟这样偏僻的地儿见到这样豪华的马车实在难得,更别提从车上下来的人,衣着打扮皆是富贵,那模样也像是观音菩萨身边的仙童一样雪玉可爱。
那是从天上下来的人物。
“黎姑娘?”贺知青手里正提着食盒从大门口出来,就瞧见从车上下来的人,神色惊讶。
黎缈朝着他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的食盒,“你这是打算去哪?”
“噢,小生,小生去给华木胡同尾巴那家的伯母送饭,”贺知青老老实实回答,又问黎渺,“黎姑娘怎么来了?”
“来找你的,”黎渺笑着道,“上车吧,我送你过去”
华木胡同离这可还有一段路程,坐马车也要快些。
贺知青觉得有些不妥,毕竟..都在适婚的年龄,男女授受不亲,但心中一思索,便知道她大概是为了曲晟的事而来,也就没说什么了,二话不说上了马车。
只是,他坐在马车的凳子上,犹如屁股底下有锥子一般,显得坐立不安,手脚都规规矩矩地蜷缩在一起,长手长脚像是被束缚了一样,看起来老实又可怜。
黎缈噗嗤一声笑起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贺知青腼腆地笑了笑,“小生还不习惯和姑娘离得太近。”
黎渺眨了眨眼,她和贺知青之间可是隔着茶几的,加起来有三只手臂的距离,就这还近么?
“这还近?我跟宁十一他们勾肩搭背也没见他们有什么不自在的。”
贺知青早在上一次和她见过面后就去打听过黎缈的来路和身份,也知道她身后总有那么一堆狐朋狗友,例如宁财神,容狐狸之类的,那都是盛京城里跺跺脚,地都能撼动两下的大人物。
就说那宁财神,外祖是大宋首富,历代的皇商第一人,身家说是富可敌国没错,父亲是四品将军,所以人家一点都不在乎科举,考不上就回家继承财产就完事了。
再比如那容奕,那是荣华长公主的孩子,当今的亲侄子。
“黎姑娘,这不一样。”贺知青神色微讶,他看了一眼黎渺身边的阿豆,心理称奇,没想到这姑娘是个完全没开窍的,对男女之间还是副小孩子的大咧咧模样,有些语重心长道,“你们那是从小到大的情谊,走近些没人会说什么....但也不能算是绝对,太近了还是不行,那些长辈会议论的。”
想到眼前这小姑娘的辈分,贺知青忽然就改了口,他差点忘了这小姑娘是个活祖宗了。
“当然,姑娘和他们差了太多辈分,这也不会引人遐想,但姑娘和同辈分的就不能走那么近了。”
黎缈噢了一声,眼睛转了转,“那你跟我也差了那么多辈分,你怕什么?”
贺知青一愣。
这...好像有道理。
思绪被点开,贺知青紧张局促的神色就放松了许多,手脚也没有那么僵硬了。
只是黎缈却有点不自在了,她忽然想起了御韶安。
依着贺知青的说法,御韶安和她同辈份呢,那是不是就不能靠太近了?可是御韶安经常牵她的手啊。
想着想着,心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黎渺不是纠结的人,既然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黎姑娘今日怎么忽然来找我了?可是曲兄的事有了什么动静?”
黎渺点点头,她眯了眯眼睛,“你那日给玉娘送信,那信一直在你身上吗?”
贺知青皱了一下眉,这事都是一年前的事了,他也需要时间仔细回忆一下,说话的时候便微微偏着头,说得断断续续的,“小生想想....疯婆自从知道曲兄和玉娘的事之后就管秦玉娘管得很严了,几乎不要她去哪里走动.......我在被曲兄拜托送信的当日,并没有找到机会去见玉娘....”
“对了,我是在第三日送给玉娘的,那一日,玉娘去给满玉楼送手帕,玉娘的绣技了得,她绣的手帕很招那些人喜欢,秦家只有她们娘俩维持生活,所以这样地方的活计也接了,因为那边出价出得很高,黎姑娘万万莫要因此轻贱了秦玉娘才是。”他说到秦素玉和花楼做生意时特意停下来解释了一下。
黎缈手托着下巴看着他笑,“我都知道,你啊,迂腐得很,我为什么要因为跟花楼的人粘上关系了就觉得轻贱?我可是天天逛花楼的,那的公子姑娘,都不过是为了生活的苦命人罢了,没什么好轻贱的。”
贺知青脸微微红,“小生也这样觉得,姑娘大义。”
“行了,继续说。”
“阿豆姑娘很喜欢苏绣,所以常常买玉娘的手帕。那日秦玉娘正是将货物交给了满春楼的阿豆姑娘,这个阿豆姑娘经常跟在浮絮公子身边,也算个有名的人,我一个大男人,并不好直接将信给玉娘,便是拜托了阿豆姑娘在塞钱给玉娘的时候,顺带着将信给玉娘的。”
黎缈敏锐的察觉出贺知青在说出阿豆姑娘这四个字时,那忽然放轻的声音和眉眼间不易察觉的柔和。
“所以...这信你没有直接教给秦素玉?它在中途被人换了,”黎缈手指绕着青丝,声音木木直直的,显得有些单板,“而换了信的人....”
“是阿豆。”
平淡又安静的声音,在车厢里显得有些诡异。
贺知青瞪大了眼睛,先是呆了一瞬,反应过来了,涨红了脸,又青又红,急忙道,“黎姑娘说、说什么?那信被人换了?不、不可能的。”
“不会是阿豆姑娘,我敢保证....黎姑娘。”
“你怎么保证?”黎渺问。
“那信是我亲眼看着阿豆姑娘交给玉娘的,我当时也在场,只是躲在人群里而已,那信在阿豆姑娘手上就没有变过,”贺知青急忙的,“而且阿豆姑娘是南方来的,温温柔柔,人又和气,她和玉娘也交好已久,不会是她害玉娘的。”
“还有...那信怎么会被换了呢......”
黎缈默不作声,将缠着手指头的那捋头发放了下来,问道,“你当日可是看着曲晟写信的?”
贺知青点头,“曲兄写信的时候,小生就在他旁边,曲兄洋洋洒洒写了很多页,后来又全部都销毁了,只写了一页。”
“那一页上写满了?”
“嗯,写满了。”
黎渺从怀里掏出那枚木簪子,将信抽出来,展开。
“这可是曲晟的字迹?”
贺知青接了过来,细看,瞠目咂舌,“这....和曲兄的字迹一模一样。”
“但曲兄的信上绝对不是写的这样的话!这....怎么会这样.....有人故意模仿了曲兄的字迹...”贺知青越想越惊恐,直到脸颊发麻,“这真是...其心险恶。”
“你能想出谁会是这个人么?”黎渺问。
贺知青闭着眼睛沉思一会,有些遗憾地摇头,“黎姑娘,曲兄在九麓书院成绩很好,他平日也会做文章诗词,平日还会在街头替人写字抄书,有心人要想模仿他的字迹...并不多难。”
黎渺微楞住,轻抿着唇,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果真与自己猜测的无二了,那封信果然是被掉包了,秦素玉也果然是受了那封信的误导而穿上了红衣想去见曲晟一面。
至于阿豆....
黎渺的眉毛皱了起来,她自觉不可能是阿豆做的,但自觉...有时候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