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思修一行来许州的时候主要人员有四位,回去的时候则变成了两个。
因为萧枫之的武功进展大出莫悔肃和独孤单的预料,大体来讲已经不用手把手接着教了。于是已经解完毒的莫悔肃和独孤单就干脆决定,他们俩一起去查访当年无罪城被屠的真相,并把手里所有的武功的秘籍都留给了萧枫之,并且约好每年他们回万家一次,检查萧枫之武功的进展,看他的进度状况再帮他查漏补缺。
而莫悔肃和独孤单也分别把各自紧急时的联系方法留给了万思修,让他有事尽可以找他们帮忙。就这样各自大事已了的两组人马在许州原地和王冀北还有谢韵烟告别,大家都开开心心地分别启程了。
回到万家后,万思修的重点都在研究落垠屏那里得来的几册医书,而萧枫之的重点则仅限于那株枯草之上。萧枫之差不多把那几册医术上关于这种药草的那几句翻过八百遍了,但那上面只写了没长成的药草要怎么照料,需要什么气候,却没说长成后又枯掉了要怎么救回来。
万思修天天看着萧枫之捧着一个花盆珍而重之地研究一株枯草,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干。要是他面对的是一般的孩子,万思修一定好言好语地和对方解释说这株草已经枯死了,再怎么小心呵护它也不会活过来了。但问题对面的是萧枫之,以万思修这辈子当萧枫之老师的经验来看,他会做无情的决定,但不会做无意义的决定。
然后万思修纠结半天最后开口问的是:“书上说这株药草专治肺经那一路的损伤,你是要拿它来给谁治什么病吗?”
萧枫之抬头看了看万思修,也不知道明明现在很健康的人会在什么时候肺里得个要命的病,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
“那……要不要就别纠结它了,这怎么看都是已经没救了。我看你每天皱着眉头抱着它试各种办法的样子实在是太浪费精力了。”
“不可以!谁都不能碰它!”
萧枫之护着那个花盆的样子就像是在护他自己的性命一样,万思修本来也就只是个建议,看他这么反对也只能叹了口气,转身去找个人来通知下面人注意别动萧枫之的这盆草。
万思修反正也已经习惯了,他这个当老师的既教不了学生什么特别有用的东西,也没法在一些事情上改变学生的想法。无论眼前未长大的萧枫之有多么的可爱,有朝一日他还是会长大的。
万思修只是靠着一点雏鸟情节得到了些许没长大的萧枫之特别的信任,然而他自己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彻底长大的萧枫之就会清醒了。那时候他就会意识到在自己的成长路上,万思修发挥的作用还不如万家的厨子来得大,若到了那一天的万思修还执着在他们俩过去的那点时光里,那他离那杯毒酒也就不会太远了。
所以万思修决定把那个会早起给他热敷和按摩的乖巧小孩,当成是自己的某种特别回忆珍藏起来就好,不用在未来皇帝面前再提起这种事以免徒增尴尬。人间帝王不需要这种在其他人面前卑躬屈膝的过往,即使它真的是一段很美好的过往也是一样。
趁着时间还早,尽快让雏鸟自己飞吧。
“枫之,从这趟出行里看起来,你的心思其实已经长大成熟了,做的决定也都有你自己的道理。以后有事你就不必再来问我,就你自己看着办吧,需要我或者万家帮忙的时候,说一声就可以了。或者我也可学莫大哥他们那样列个书单给你,一年来检查一下?”
万思修决定趁着这个机会交代了一下以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萧枫之听完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花盆摔出去。
“我不是不听劝!”
萧枫之像是要着急证明一样,把手里的花盆递了出去想让万思修碰碰它。可是突然又反悔似的抱回怀里,只是拿一双要哭不哭的眼睛看着万思修,希望他能原谅自己有些难以启齿的隐情。
“万师,你相信我,我真的是有不能说的苦衷……”
“我信啊,所以才让你自己决定就好,你不是一般的孩子,比起教你该做什么,或许你只需要告诉我该配合着你去做点什么。”万思修伸出手替萧枫之整理了一下头发,“只是如果救不活它你也别太伤心,以后你有什么肺经受损的人要救,我会找人想办法的。”
觉得自己该说的想说的都说完了的万思修,准备起身离开萧枫之的屋子,却被萧枫之一把拉住了袖子。
“我不是故意不听话的,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听万师的,求你别说什么让我从此一个人决定的话好不好?只是因为这个真的很重要,是事关性命那种重要。你要想的话也可以碰它,但就是不要弄坏弄丢它,求你了。”
“这个,到底……”
萧枫之对这株枯草的珍重态度让万思修也跟着有点好奇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株草,不同于想象里普通的枯草,一旦进入枯萎状态叶子会变成脆性一碰就碎,这株枯草的质地摸上去依旧是坚韧的,就像是它身体里面依旧有着生命力,只是颜色变成枯黄而已。
而发现了这一点的万思修用眼神征询了一下萧枫之,后者朝着他点了点头。
得了萧枫之同意的万思修动作更加大了一点,他小心地翻起枯草的一片叶子试图检查一下叶子的背面。万思修凑近看了一眼,那株草的叶脉整个都很饱满,就像是健康叶片里面还充斥着液体一样。
“你给它浇过水,它也没吸收是吧?”万思修记得浇水这个萧枫之在回来的马车上就试过了。
“嗯,一点都没吸收,但是叶脉却还是挺的。”
“真是奇怪。”万思修将手抽出来,叶片自然地就弹回了原处,他在思考医书里其他地方有没有提起过这种药草枯萎后会有什么变化,手指则是无意识地在叶片上摩挲,“嘶……”
指尖传来刺痛时,万思修才意识到他的手指在描摹叶片边缘时被拉开了一个小口子,萧枫之几乎是在他吸气同时就将枯草放到一边桌上想来确认他伤到哪里了,然而万思修则无所谓地摇摇手后把受伤的那根手指含进嘴里了。
萧枫之很想亲自检查一下,但万思修却坚持这点小伤不足挂齿,两个人关注的焦点都在这个上面,所以没人发现已经被萧枫之放到后面桌子上的那盆枯草,那上面沾着的那点血液先是蒸腾成了血雾,又被这株枯草完全吸收后消失散尽。
万思修觉得这是放自己嘴里含一会就能止血的小伤,但萧枫之非要给他抹上金疮药,还是无罪城秘传配方的那一种。怕自己接着呆下去萧枫之就要把什么药丸都给他翻出来了,万思修赶紧起身离开,剩下从内屋药箱里刚刚翻出一卷绷带要给万思修包扎的萧枫之有点可惜地摇了摇头。
既然万思修先离开了,萧枫之自然又去研究那株枯草了,他想看看刚刚到底是哪里把万思修弄伤了。然而他左看右看都没发现叶片上有任何的痕迹,倒是有一处叶片边缘上原本枯黄的颜色好像有点泛红。
内心中有了一个猜想的萧枫之自己拿匕首在手臂上浅浅划了一刀,血珠立即沿着伤口渗了出来,他将手臂举在枯草之上,看着几滴他的血掉到了叶片上面。刚刚那一阵的异象再次重演,而萧枫之至此终于知道了怎么救活那株草。
好在它要的血也不太多,连带着万思修沾在上面的那些大概也就要十滴左右,三天左右需要人血浇灌一次,其他时候都是像正常植物一样了。这样萧枫之两个左右手轮流上,再加上金疮药和绷带,才没有在万思修面前暴露他在用自己的血养那株枯草的事实。
这样养着养着两年就过去了,现在这株枯草已经完全看不出什么枯黄的迹象,暗红色的叶片每一片都肥厚饱满,而正中间抽出的一根枝芽在前不久终于开了花。万思修好奇地问过萧枫之到底是怎么把它救活的,但是都被萧枫之打着含糊混了过去。
当然,萧枫之这两年也不是仅仅用来养这株草了,他的人马最初用了几年在通衢城站稳脚跟并且掌握了几条行商线路之后,终于摒弃了原先那些用来试水的普通营生,开始做起萧枫之真正要做的那个生意。
有一样东西,是世道越乱它卖的越好,那便是军火。而研发军械这件事,则是上一辈子萧枫之最后二十年里除了理政和去见万思修以外最常做的事情。
因此萧枫之拿着上一辈子的一部分成果到这一辈子来实践,哪怕只挑一些最基础的造出来让人一试,领先世界几十年的技术和理念迅速惊艳了东西两边的军方。而通衢城的生意一向是做到一碗水端平。燕国那边来人能买多少架,楚国也能得到多少架。
而萧枫之借着通衢城的壳子,外界一直以为是万家终于开始染指军火这一项产业了。于是尽管两边都想从这个神秘的卖家那里压出更多的份额,好投放进战场里形成压倒性优势,却又碍于万家的面子不敢压迫太过,只能隐晦地派人来万家通关系,想私下再给自己那边买上几架。
而万思修是直到下面人问了才知道这件事的,它拿着他的人估算的萧枫之这两年卖军火大约赚到的巨额暴利数字整个人都在发抖。万思修反复确认了几遍,然后面色阴沉地放下原本他要做的其他事情,拿起这份估算表就朝着萧枫之的院子快步走去。
情急之下的万思修压根没顾上要先在外面通知一声之类的礼仪,就只是径直推开萧枫之的院门大步朝着他的卧房走去。而大门一开后万思修就看见萧枫之正在窗边照顾他的那株草,根本没有料到万思修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开门的萧枫之正在滴血喂那株草药,而本来就已经急火攻心的万思修这一下直接红了眼眶。
“住手!!你到底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