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慧笑笑,神情并无愤懑。他神色平和:“师父说,我的缘分在此处。”
“啊……这……”
有没有一种可能,品泉方丈只是想把他拴住,免得香客跟他跑了呢?
斯人已逝,再如何,苏织一届外人,不好置喙。只能打个哈哈,随着法慧脚步进山门。
法守得到徒弟报信,正迎她们到大殿前。看着苏织被丫鬟婆子簇拥而来,顾不得身份,满脸堆笑唱喏:“苏五娘子一向安好?”
再如何厌恶,他如今是方丈,不给他面子,却得给万乐寺颜面。苏织侧身避开,行了一礼:“还没恭贺方丈大师,您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没忍住,小小刺挠下。
法守依旧满面笑容,仿佛没有听懂她话外音,说道:“承蒙师父不弃,感恩师兄弟们承托,小僧唯愿弘扬佛法,助我淮阳百姓消解灾厄,福慧双增。”
苏织瞥了眼法慧,心说,瞧瞧人家,舌灿莲花,巧舌如簧,你若能学上半分,何愁方丈之位。
法守生得一幅白胖模样,慈眉善目,瞧着似个高僧般,和煦道:“师弟先去山门,我带五娘子进殿上香。”
“不必。”苏织阻拦,“大殿人多,熏得眼睛疼,我就不进去了。”她示意福银:“福银去替我上柱香,添些香油。”
法守当即说:“您常住的客院,早几日就清扫干净,再没叫人进去过。”他摆出领路架势:“我带五娘子去。”
苏织笑笑,客气说:“今时不同往日,您如今是方丈,怎好劳您大驾。法慧大和尚,去年来时,你说山上有冬笋,不知今年可还有?”
说着话,她迈步往前去,丫鬟婆子簇拥着,挤开法守和他几个徒弟,带着法慧离开。
法守瞪了他安排在门口当知客的徒弟一眼。蠢货,连个人都看不住。
今日腊八节,寺中人声鼎沸,多得是趁节庆来祈求保佑的百姓。有人留意到方丈和法慧大师围着一名少女,不免好奇,询问是谁这般大气派。
有消息灵通的,带着优越感,不屑道:“这都不清楚?那是苏家五娘子,年年腊八节都来寺里。他家是大香客,添得香油钱不计其数,可不都捧着。”
一时有人从大殿出来,吸着凉气感慨道:“二百两!二百两!五娘子果然大手笔,年年不少。”
百姓一顿惊呼,感慨苏家有钱。
刚花出大笔香油钱,苏织却一点都不心疼。这钱走得是公账,记着阿娘和婶娘的名字,又不从她库里出。
她这边前呼后拥,眼见要到客院门口,她盘算着,天冷不好上山赏景,自己带了几册话本,就在房里消磨一天也蛮好。美滋滋要嘱咐小丫鬟们去吩咐素斋,听到熟悉的声音喊:
“阿织?”
香芸迅速回头,扭头回来低声说:“是陆郎君。”
苏织皱眉,低声道:“快走快走。”只当没听见,进了客院,就说她要闭门为阿翁念佛祈福,谁都不见。
却有另一道声音喊:“五妹妹,别走哎五妹妹……”
苏织暗叫倒霉,怎么就碰见薛红楚这个催霉鬼。
不情愿地停下,牵起嘴角:“是薛小爷呀,”她假装没看到顾祯,“薛小爷不在家里忙节,跑来寺庙吃香火?”
薛红楚呸的一声,“少咒我。”他凑上前来,“你不是叫我问番薯嘛,打听到消息了。”
顾祯也已走至,隔着丫鬟婆子,他道:“阿织,好巧。”
都点名道姓了,苏织不得不打招呼:“陆兄长。您不在家中吃席,怎么也来这边吃香火?”
顾祯哭笑不得,一脸‘你真顽皮,但我不怪你’的宠溺笑容:“婶娘说家里太乱,叫我出来散散心。没料想在这里碰到你,可见你我兄妹有缘。”
谁跟你兄妹,哪个和你有缘。
恬不知耻……
“你说有番薯消息,可是打听到有人栽种了?”苏织没答他话,反问薛红楚。
她现有三大车薯种,志得意满。若有好消息,是锦上添花,若没有,也不在意。
“这倒没有……”薛红楚尴尬,“但我家商队说,他知道榕城有人栽种。”
薛红楚虽是亲戚,但是外男。没有长辈兄弟在,不好同处一院。环顾寺庙,处处是人,难寻清净地。
法慧知机,建言道:“我陪五娘子山上寻冬笋去?”
“好。”苏织应道,她说:“山路难行,陆兄长既是为寻清净而来,此处客院是寺中难得清净地,可在此暂歇。”
顾祯温声:“早就听闻山上有竹成林,风景颇美,难得有机会,我也来凑一凑热闹。”
刺他的话刚到嘴边,顾忌人多,又咽了回去。
当下一众人浩浩荡荡,往半山而去。
若与帽桐山相比,寺后小山,无异蚍蜉大树。但在淮阳城中,可足不出户赏玩山景,已是难得。
平日里,山上从不断人。今日节庆,人们要么去街面游玩,要么寺庙排队等福粥,山路竟只有他们一行。
苏织心中已有成算,听薛红楚细细讲完,果然不出所料。他家商队有人认识榕城的陈水手,知道他家种着番薯。把陈水手家世来历地址等一并托出,薛红楚骄傲道:“如何,哥哥足够靠谱吧?”
扭头瞧见她平静的表情,薛红楚脑筋略一转弯,立即道:“你已经知道了?”
榕城也有苏家人!
“多谢薛兄长费心。我也是昨日才知晓详情,薛兄长果然诚信,人也仗义,难怪我三兄对你赞不绝口。”无论如何,人家把她嘱托放在心上,留意打听,她很感激。
薛红楚裂开嘴,“敏嘉夸我呀……那倒也……挺好,挺好……”他挺挺胸膛:“以后有需要的,只管来找哥哥。”
看眼落在后方,缓缓行走,四下张望,似乎当真在赏景的顾祯,苏织低声:“兄长怎同他走到一处?”
“谁?”薛红楚茫然,见她目光所在,恍然:“你说陆兄啊……我打家里出来,本想去看傩戏,碰上陆兄。他说天欲落雪,要来寺里碰运气赏雪,我闲着也是闲着,就作伴来玩。”
抬头看看天,苏织无语:“晴空万里啊…”
“嗳?”他也看天,诧异:“当真呢……”挠头,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半山有一处占地极广的竹林。松竹常青,但地上铺满枯黄落叶,脚踩上去暄软。法慧不是独身一个带着苏织来玩儿,他在寺里也有徒弟,两个徒弟散开,在前头拿着棍子敲打。
方平有些不解,李保解释:“打草惊蛇,虽说山上常有人来,蛇也冬眠,但还是小心为上。”
法慧很快就指出了竹笋,自有人上去挖出砍下,装篮带走。难得出来,苏织见身边人兴致勃勃,吩咐她们四散去玩儿,身边只留福银和春檀两个。
香芸先还在犹豫,余光看到陆郎君立于十几步外,望着一株碗口粗细的劲竹出神,她低声告罪,缓缓退开,装作寻摸冬笋的样子,从侧边画圈,慢慢向他接近。
春檀笑着说:“可惜山上没有猎物,娘子也没带弓箭,否则倒是实践的好机会。”
福银嗤她:“你可别乱出主意——佛门圣地,少造杀孽罢。”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林外忽然传来喊杀声,一伙五六个蒙面男子举刀冲进竹林,领头的四下环视,直奔苏织而来,后面几个高喊:“爷爷们只求财,不要命。不想死的就别动!”
变故发生的太快,有个婆子看着明晃晃的刀光,吓得咿呀乱叫,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正挡在领头人路上,那人刀势收不住,一刀割在她肩膀,血溅出来,被吓坏的丫鬟婆子们尖叫四散。
薛红楚起先也被吓到,但他毕竟是纨绔,平日没少和人打架斗殴,虽不至伤人性命,倒也不畏刀剑。回过神来,见那伙人直奔苏织而去,骂一句“直娘贼”,夺过身边一和尚手里棍子,拔腿就往那边去救。
与此同时,顾祯一凌,跃起,直奔领头人。他们快,却都没有那领头之人速度,那人眼见要到苏织面前,横刀相向,想要挟持她。本以为不过是个娇弱小娘子,手到擒来,不妨她杏眼圆睁,挥袖间一抹精光闪过。
“呛啷”一声,这小娘子竟拿匕首招架住他的刀刃。
领头人眉眼一厉,道:“我劝你放下,好生听我的话,保你性命无忧。”
刀刃错开,他挥刀再去,苏织腰肢弯转,身体从他刀刃下滑过,错过瞬间,竟持刃划破他衣袖。
他再想不到苏织能有这般反应,怒道:“找死!”不再留情,手下长刀挥舞,直奔她脖颈。
薛红楚在后头瞧见,魂都飞了,暗道不好,却见一道淡蓝身影闪过,银光软剑一弹,将长刀拨开。
薛红楚大出口气,却有个蒙面人举刀朝他杀来,他一面躲藏招架,一面高呼:“陆兄,务要当心,我家下人就在寺中,听到不动,必要来援。”
他方才就见有和尚往山下跑,边高呼求援。
其实也未必来的那么快,但总归是个震慑。
领头人目光阴恻恻,看着挡在苏织身前的少年,与小娘子那软绵绵、无甚劲道的匕首相比,少年手中软剑,叫他感受到威胁。
“我等只求财,不想伤及性命,小郎君现在走,我只当没见你。”
顾祯冷笑:“官家女眷,岂容你等放肆。我劝你现在离去,我也只当没见过你。”
领头人:“你!”
他们本为另一事而来,寺中听到人议论苏家富贵,又见苏织身边只得丫鬟婆子,没几个护卫,想要顺便劫持她,威胁苏家拿钱赎人,本以为是手到擒来,没想到不仅苏织一个小娘子敢拿匕首招架,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书生,竟也深藏不露。
两厢不和,打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