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倦鸟归林,叽叽喳喳叫成一片。山野间秋风瑟瑟,自林中刮过,呜呜作响。
火堆里燃烧着果木,又自林间拾来柏枝,噼里啪啦烟熏气中隐约能嗅出清香。
隔着飘散的腾腾烟气,苏织一张俏脸兴致勃勃,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揶揄。窦大舅只觉奇怪,不懂苏家是如何养儿育女。苏大郎君且不提,大户人家的承嗣子,面上谦谦如玉,心思深沉也是有得。怎么养个小女郎,也一包心眼儿,混不似常人呢。
寻常十一二岁的小娘子,或琢磨吃食,或琢磨首饰,或琢磨胭脂水粉,早些知事的,也该去琢磨如何嫁个如意郎君了。独独这位苏五娘子,既重口腹之欲,也爱奇巧珍玩。山上忙起来全不在意外形,下山时倒也指挥丫鬟们重新上妆。
但你说她爱这些吗?
还真看不出来。
不同于窦五舅面露焦色,窦大舅仍不紧不慢。
“咱们也没隐瞒过姓氏。我家祖上的确出自薛镇,可不敢同窦将军攀关系。咱家也没什么祖传剑术,不过学了几下两脚猫的野把式,撵个狗驱个狼,能自保而已。”
窦正秀嫡系后人都在前朝罪状上写着呢,杀头时,可一个不少。
窦大舅说完,又添了句:“好比淮阳苏氏,好大一姓。可淮阳城里的苏氏,与帽顶村的苏氏,相比如何?”
方才串在树枝上的烤虾散发出香味。苏织取过一支,想动手,又怕烫,只垂涎着,又满脸惋惜。
窦五舅本板着脸,见她小模样,没忍心,取过一只,动手去剥,成功收获她敬佩目光。
剥好放入木碗的虾肉迅速冷却,入口一嚼,鲜香满口。
“我幼时顽皮,祖父为了规我性子,叫我跟着大兄读史。”,咽下口中的虾肉,苏织仍恋恋不舍,目光在火上梭巡。
“我生性愚钝,正史读不进多少,偏爱野史狐禅,为此没少挨训。”,兔肉没熟,谁也不理会苏织,她只得无奈作罢,重新将目光投向窦大舅。
“红衣白马窦正秀。相传,他少年在乡间,有位感情甚笃的青梅竹马。史书上写,窦家为他在京城寻了贵女联姻,可没说那位青梅去处。”
有风吹过,似有烟尘迷眼,她眨巴眨巴眼睛,一指窦五舅,说:“野史上说,那位青梅单名榴,故而窦正秀以榴花为私印。紫檀木弓,牛筋弓弦,五舅的这柄弓,市面上没个几百两买不到。我姑且当它是您家传,可偏就那么巧,弓身上有朵小小榴花呢。”
反手一摸弓箭,窦五舅瞠目结舌。难怪她连续几天缠着要看他弯弓射箭,赞不绝口。
窦大舅哈哈大笑,戏谑道:“前朝已亡,窦家敌人都死了。就算我们真是窦将军后裔,又能如何?”
无权无势无将无兵。家族人丁寥落,武艺传的乱七八糟,谁会在乎。
苏织真诚道:“所以,我请您传授武艺于我。”,她说着,反手指一指退去的小厮们,道:“不止是我,还有他们。以后还会有更多他们。”
窦大舅失笑。
“你一弱质女子,学武何用?你苏家书香门第,习武用何?”
他早就看出这几名仆役有点身手,但大户人家,有几个看家护院,足够用了。
苏织说:“您久在山中,或有不知。我不与您论朝堂,只说您身边,往前数二十年,可有过山匪横行,乃至闯入民户作乱得?再看如今,又是甚么光景?”
窦大舅一凛。
莫说二十年前,就是十年前,也只听说过盗匪趁着地势险要拦路劫财,哪里敢盘踞山林,下山去乡里乃至镇里杀人。哪像现在,都敢去攻打城镇了。
“生于盛世,乃我之幸。若能长于高墙之内,焚香调脂,自有安乐。可若有朝一日遭逢不测,我虽女流,亦不愿成为父辈拖累。”,苏织言辞凿凿,神色诚恳。
“我知道,我已经过了习武最佳的年龄,也受不得闻鸡起舞那份苦楚。我之所愿,若有盗匪横行,能执一弓,射一箭。若身落险境,能握利剑而已。”
她诚恳万分,说道:“我苏家所愿,盛世自保,逢乱外御,不叫传承无望,不使族人凋零。”
窦大舅沉吟片刻,问:“如此,我家可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