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里主仆三个叙话,过得片刻,有人端来暖锅子,又流水似地端上许多小碟,道今天有新鲜鹿肉,五娘子吩咐吃暖锅。
鹿肉暖锅不少见,稀罕的是暖锅配的一众药材。贵重如人参、黄芪、茯苓,滋补如枸杞、芡实、熟地,又有仙茅、当归、远志、山药等,林林总总十几味,倒难得没有浓郁药味,反有股清香。
来送饭的仆役道:“那是自然,这是胡大夫现调的滋补药方,特意给您滋养身体。”
瞥了眼十三哥神色,帮着仆役摆盘,方平故作不经意:“这肉看着新鲜,听说是头小鹿,家里今天都吃这个?”
“那哪儿能呢。”,仆役说:“虽都是暖锅,大郎君他们没这么些滋补药。您这份,是咱们五娘子特意求胡大夫配方。”
仆役走后,方平犹豫着:“五娘子一时水一时火,也真是怪哈…”
这两日饭菜不可谓不精心。但他总觉着,好像是叫他们好好吃,好好养,尽快养好……好滚蛋……
他挠头,是他错觉吗。
晚间的风已凉下来,就着山风吃暖锅,鹿肉鲜嫩多汁,山菇味淡而甘,他们吃得心满意足。京城里有人食不下咽,以泪洗面。
望春门富子坊甜水街顾宅。细雨滴滴答答,家下奴婢取下高挂的红灯笼换烛,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动静。
主屋里愁云惨淡,一名保养得宜,穿八幅酱紫绫罗裙的中年美妇泪水涟涟,手里头捏着丝帕,早被浸透。顾克俭面前的茶早冷了,也顾不上叫人来换,只是眉头紧拧,长吁短叹。
少女稚气,眼眶通红,不顾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兀自抚慰:“十三哥吉人自有天相,大夫叫阿娘少哭,阿娘听话。不然十三哥知道,该多自责呀。”
她不劝还好,一张口,中年美妇呜呜哭出声:“我可怜的孩儿……”
天之骄子好端端养在眼前,都怪夫君,非要他躲出京城,如今下落不明,也不知身在何方,可有片瓦遮雨。她埋怨着:“找了这么长时间,祯儿究竟去了哪里……”
顾克俭也又焦又躁,本就烦恼,听着妇人呜呜恸哭,一股火气没来由:“哭哭哭,就知道哭!打从十三离家,你就知道哭,你是能把我身上的罪责哭没,还是能把他哭回来?”
哭声一顿,顾忌女儿还在,陆氏强压怒气,质问:“非把儿子送出京城的是你,安排护卫的是你,儿子失踪去找人的也是你。我一介妇道人家,不哭,难道要笑?”
说着,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倒果真冷笑:“也难怪。没有了祯儿,你自然还有别的儿子,年幼好学,童稚可爱,又正合年纪,正好助你登天梯呢!”
“胡说什么!”,顾克俭心中一惊,急忙往外去看。幸而仆人们都知道他最近心情不佳,躲得远远的。
他压低声音教训:“我看你活腻歪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为母失子,我活着也没意思。”,她声音不高,颇有种豁出去的劲头,“从小到大,祯儿一应事宜你不许我插手,如今孩子丢了,倒怪起我来?”,她冷笑:“也是你这个当爹的,软柿子任人捏,才有我儿劫难。但凡你能立起来呢,我们母子何必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