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他与萧珉冽的第一次见面。他跟在母妃身边,要去参加皇祖母的寿辰,刚一进殿,就遥遥地看见皇祖母身边有个白净非常的小孩,身量比他小了两圈。他问了母妃才知道原来那小孩就是他的五弟,只比他小了几个月的五弟,
当时他与萧珉冽并没有搭上话,而他通过观察也发现,他的这个五弟本身也不爱说话。若没有人与他说话,他就一个人静静地待在一旁,也不闲无聊。他心生好奇,问了一嘴这个五弟的事,性子偏冷的母妃脸上竟闪过了一丝心疼,只说他是个苦命的孩子。
他当时并未问为什么,只是后来通过母妃的只言片语,才猜到五弟那副身子竟是后宫娘娘们宫斗结成的果。
他在下方遥遥地瞧着他,萧珉冽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抬眼就对上了他的眼睛,不过一瞬就移开了。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脸上仍是淡淡的神情,好像什么都触动不了他的心,唯有皇祖母能让这张脸上多点其它的表情。
第二次见面就是几个月后了,父皇一时兴起要各位皇子前去清政殿听教,还不准带贴身侍从,他对此时并无什么多余的看法,只是不知道父皇又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他自小就听闻了他这个七弟风风火火、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平日里如若并非必要,他也不会与这个人有太多交集。这不,在御花园里疯玩,不小心还跌下了池塘。他并非不想救他,就是想让他长长记性,谁料还没等他行动,一旁一个娇小的影子就跳了下去。
他眉心一跳,定睛看过去,竟是他那冷淡如雪的五弟。
第二日一早,他去宁寿宫请安,没看到萧珉冽坐在大厅,皇祖母忧心地解释说他昨晚发了高烧,太医院忙活了一晚上,才让烧退下来。
自那以后,七弟开始日日往宁寿宫跑,想是块寒冰都要被他的一腔热枕融化了。他能明显地察觉到,五弟与七弟的关系好了许多,至少五弟开始会对七弟露出兄长般的微笑了。
平日不怎么笑的人,一旦笑起来,仿若有了颠倒众生的魅力。他原以为他五弟是个面冷心也冷的人,却不想竟是他看错了,他开始重新琢磨起萧珉冽来,甚至也经常与萧珉昊一同去到宁寿宫。
五弟对人的好感度是靠累日的相处积攒而来的,不像他,一眼就能瞧出人是不是合他的眼缘。
自家母妃性子冷,他便性格柔些,到底是要在宫里活着的,一家人总得要有人在外充脸面。再者如若表现得好,父皇也会经常来母妃这儿走动,不至于冷落,还叫别的宫看笑话。
他是个不爱沾染是非的人,但面对一本正经的萧珉冽,他总是会生出一些逗弄的心思,想看他生气是什么样子、开心是什么样子、六神无主又是什么样子。
他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面上装得再亲人,心里也是冷的。他心里从来都有一杆秤,谁重要,谁无足轻重,谁于他有利,在他心里排得一清二楚。世间一切总结来说不过是利害关系,谁又能企图单靠真心来成事呢?
母妃性子淡漠,之前就不喜父皇,待他年长之后对父皇也愈发没有好颜色,父皇也就好久没来过他们这边了。他是能察觉到母妃对父皇的厌恶的,时不时还拐着弯问当年的事,但他母妃往往这时就不愿透露出一个字了。
她只有沉默,等恢复点神智后才一脸深沉的盯着他,说:“你要努力爬上去,那个位子,注定是你的,注定是…家的”中间那个字被她吞掉了,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是什么呢?好多年他都没想明白。什么叫注定,是原本有现在没有,而他不付吹灰之力就可得到才叫注定。那个位子,他当然知道是什么,可为什么是注定呢?
转眼间他就要搬去青云殿了,母妃身体日渐消瘦,父皇也大半年没来过宫里,他对于这个名义上以及血脉上是他父亲的男人并没有过多的感情,就连他手中的权势也没有丝毫兴趣。说他无大志,他却想安稳民生,创造一个太平盛世;说他贪求太多,他却连皇位都不愿肖想。
青云殿的日子实在很是无聊,母妃找来的伴读也很无趣,整日只会叫他温书。唯有五弟还算合他的心意,虽然人看着冷冰冰的,但话语却能细细琢磨出温柔的味道。五弟与他是不同的,他随了母妃的性子,生来淡漠,却试图装作多情端方的模样;五弟有颗稚嫩炽热如孩童的心,面上却成了相反的样子。
真是造化弄人啊!
少年所求不过三件事,一是父母爱戴,二为学业有成,三则与心上人心意相通。人越缺什么就会越想要得到什么,萧珉冽与他的截然不同在他心中刮起了无边的大风,这风刮得实在太急太大,不禁让他晃了眼,五弟的清冷疏离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保护自己的一层外衣,而他有足够的自信,自己能把这层外衣脱下来。
他有时在想,若五弟要当皇帝,他做个摄政王也不错,或者反过来也行。年少的他这样期许着,妄图一切随着他精心打造的路途进行下去。
不过一切都被那个人打破了,那个他最想不到的人,那样的人,那样的身份,居然让一切都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启明二十九年八月六日,一个叫魏泽煜的伴读被召进了宫,自此便一直跟在了萧珉冽身边。
他初见他时只觉得这孩子该会是五弟喜欢的,于是便顺口夸了一句,那小孩喜不自胜,但多少还懂点规矩,只是笑了笑。他其实并不在意,于是在萧珉冽刻意转了话题后就顺手推舟迎合了下去。
他从未想过,就是这一次看错眼,竟让他和五弟之间原本就远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那孩子与萧珉冽渐渐亲近,有时竟能逗得他笑出来,他的身后也渐渐多了一个叫魏泽煜的影子。
他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劲的呢,应该是魏泽煜被赶出宫的那次,他走后萧珉冽愈发寡言,甚至都不怎么笑了,就连一向爱贴着他的萧珉昊都觉着冷得瘆人。不过后来他知道这里面还有皇祖母被害的原因,便也没太认真追究下去,只当是萧珉冽少了个说话的人,才会如此沉闷。
真正让他察觉到不对劲是昭夷一战,他亲眼看到二人在大树下抱成一团,他五弟那么一个端正有礼,往日不会做一点逾矩之事的人,竟允许魏泽煜那么抱着他。后面他一一试探,知道二人心意并不想通,萧珉冽也没那心思才放下心来。
他本以为所有的事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五弟得到父皇青睐登上皇位,他为摄政王陪在他身边,而魏泽煜只配做他们身后的影子。可铜钱造假一案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偶然听到萧珉冽和魏泽煜竟睡在了一处,当时他全身几乎都僵住了,内心的怒火让他恨不得处死魏泽煜。
任何人与萧珉冽结亲他都会接受,因为这是避免不了的,但为什么这个人会是魏泽煜,为什么是他?如果他都可以,为什么他不可以?
大雪飘扬,雪花落进脖子里让他冷静了下来,不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若知道这件事定会大发雷霆,逼萧珉冽做最后的抉择。他开始赌,赌魏泽煜在萧珉冽心中到底有多大的分量。
可他赌输了,当萧珉冽决绝地架马赶去怀邑时,他就知道他赌输了,这世上不会再有一样东西能在他五弟心里占据如此大的份量。他看着萧珉冽离去的背影,往年所做的一切好似走马灯般在脑子里跑了一遍,最后只剩下萧珉冽年少时那双清冷非常的眼睛。
所有的所有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他知道他是留不住萧珉冽的,所以在他请旨去临丹后,他没有怎么挽留就让他走了。他有满心的感情想宣泄,可一对上那双并不知情的眼睛,浑身的热血都冷了下来。他当他是皇兄,是兄弟,是最尊敬的君王,他怎敢…怎敢亲自戳破这层完美的关系皮囊。
他与他,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除夕将至,上京除了皇宫每一处都喜气洋洋、锣鼓喧天。
他母妃在看到他登上皇位后就自请去了南安寺,说要去那儿待几年,其中缘由她也从未透露。太后不在宫中,他新娶的魏家皇后便独自操持着后宫事宜,小姑娘机敏得很,宫中无人不喜欢她。
午夜将至,敬事房的公公又来了,他颤颤巍巍地走到萧珉宸跟前,“陛下,该翻牌子了。”这位新皇帝已经多日未曾踏入后宫,子嗣空虚,前朝的大人们又要闹了。
萧珉宸放下笔,笔压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敬事房公公的头更低了,恐惹得这位君王生气。
但今晚的皇帝看起来好像心情不错,并未把这位公公逐出去,他看了看敬事房递过来的牌子,叹了口气,“今晚去皇后那儿吧。”
伺候在他身旁的赵公公大喜,立马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摆驾坤宁宫。”
皇城纷扰,自此之后,天下是他萧珉宸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