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南边制造营的赵誉从地上捡起一枚玉佩,他起先并未太在意,随手给了旁边的差役,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一把从那差役手中抓过来。他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纹路,这不是…赵顺平常年带着的玉佩吗?怎么会在这?
这玉佩并不是露在路面上的,要不是他突发奇想来这蹲哨,而又刚好站在这玉佩上面,而后又觉得有些硌脚,他根本不会发现。他一瞬间想到赵顺平死的那晚玉佩并未在他身上,但他当时并未想到这茬,如今玉佩在这儿,人死了,难道他的死跟这批□□有关?
萧珉冽看了一整日的卷宗,等他从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抽身出来时,已经到该用晚膳的时候了,肚子也不断向他传来饥饿的喊叫。他叹了口气,还是起身准备回府了,该面对的早晚都得面对,逃过今日还有明日,而他从来都不是习惯逃避的人。
萧珉冽回到府上时魏泽煜也在,他看到萧珉冽眼睛亮了亮,站起来说:“殿下,今日不忙吗?都回来用晚膳了。”
“嗯,案宗看得差不多了。一直在等我?”萧珉冽到一旁净手,又用手帕擦了擦。
“反正我也没那么饿,就想着等等殿下,没准殿下就回来用晚膳了呢,就像今日一样。”魏泽煜开心地说道。
“今后可以不用等我,之后让人再上菜便是,两个人一起和一个人也没什么区别。”
“那怎么能一样,何况我想等着和殿下一起,用膳就是要和…”魏泽煜拔高的声量突然下降下来,他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一不小心差点说漏嘴了。
“和什么?”萧珉冽接过魏泽煜递给他的双箸。
“就是要和别人一起才用才不无聊啊。”魏泽煜笑着道。
“那若是等不到我呢?”萧珉冽看着他,眼神里有道不清的情绪。
“今日不就等到了吗?殿下,再不开动菜都凉了。”魏泽煜夹了一块鸡肉放进萧珉冽碗里,看见他的眼神后,忽地觉得不对劲。“殿下,我昨晚做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萧珉冽收回视线,看着碗里那块鸡肉,摇摇头,“并无,只是不想让你这样一直等着。”
魏泽煜轻笑了两声,“殿下,饿了我会先吃的,你不用如此忧心我。”
“嗯。”萧珉冽闷声道。
魏泽煜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殿下,我昨晚真没做什么吧?神医给我扎针后的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早上看到那桶冷水,看来是生生压下去了?”
“嗯。”
“真的没有?”
“嗯。”
“真的?”
萧珉冽额头上的青筋都要冒了出来,他转过头看着魏泽煜,“你很希望发生了什么?”
魏泽煜努努嘴,委屈道:“没有啊殿下,我就是看你脸色不对嘛。”
“昨晚没有发生什么,你在桶里待一会儿,药效下去之后我就抱你上了床,还帮你穿好了衣物。”
魏泽煜“噢”了一声,他不好意思道:“昨晚麻烦殿下了。”
萧珉冽撇了他一眼,没再回话。
晚膳后魏泽煜陪着萧珉冽到院里散步消食,深秋之后草木都枯黄了,有些树更是连叶子都掉没了,一阵风吹来,薄脆的树叶哗哗作响。
“殿下,今日我在刘主事府上看到了一个人。”魏泽煜忽地想起这事,漫不经心地说道,官员之间有来往并不奇怪,看到他也不代表他与案子一定有关系。
萧珉冽瞥了他一眼,“谁?”
“听声音是户部的一个侍郎,叫龚升,殿下应该不认识他。”
“龚升?”这名字...
“殿下知道他?他常年都在外巡视兵器制造营,我也是上次他来兵部查看新一批箭矢时才见过他,殿下是在哪见过他?”
“我查阅当年户部尚书一案时见过这个名字,当年就是他检举的户部尚书,彼时他还只是个七品小官,没想到五六年就升做侍郎了。”
“他一个文官晋升确实快了些。”
“你去查查他的晋升贴是谁下的。”萧珉冽微皱着眉说道,刘主事刚从地方升上来没多久,又是吏部的人,而龚升又常年在外。刘主事肯定与此案有直接关系,那龚升...他在这场案子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好,我明日就去查。”
走了一会儿魏泽煜忽地停下来,扭捏地问道:“殿下是觉得我太黏人了吗?”此时他脸有些发红,头也微微低下。
“什么?”萧珉冽转过身,疑惑地望向他。
“殿下最近几日早晚都不见人影,今日还让我不用等你一起用膳,殿下是厌烦我了吗?”自从回到上京之后,虽说他和殿下之间已和从前一般别无二致,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萧珉冽微微地疏离都会让魏泽煜如临大敌。
萧珉冽被魏泽煜这番控诉打得措手不及,他愣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这几日因着要看案宗,晚上又去如烟那儿才晚些回府,让你先用膳不是担心你饿了伤身体吗?”他摇摇头无奈地补充道:“方才也不知是谁说不用我忧心。”
魏泽煜抬起头来,对上那双含着无奈笑意的眼睛,他束起长发,脸蛋白净,浓眉微微皱起。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腰间挂着皇家子弟的玉环,一如当年魏泽煜初遇他时的模样。魏泽煜心中一股暖流流过,他忽然升起了想要紧紧抱住萧珉冽的**,但他深知没有任何理由容许他现在这样做,于是他只是慢慢走了过去,软着声音道:“殿下恕罪,是我多想了。”
看着魏泽煜温顺乖巧的模样,萧珉冽不由得心里一软,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说道:“无碍。”
魏泽煜重重地“嗯”了一声,笑得开怀。他开始说起与刘以粱这些天的趣事,萧珉冽含着笑默默地听着,偶尔回应两声。
夜间魏泽煜熄灭灯火后上了床榻,他没再询问萧珉冽,躺好后就翻了个身把萧珉冽拢在怀里。萧珉冽在魏泽煜碰到他的那一瞬间颤了一下,而后不自觉地僵硬起来,于是他开始蜷缩自己的身体,企图这样能缓解一二。
魏泽煜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立马开口问道:“殿下是觉得冷吗?”魏泽煜的呼吸不断打在萧珉冽的脖颈处,他一说话,这股热气就更热了,萧珉冽一个激灵,手微微蜷起。
萧珉冽别无他法,只好回道:“嗯,有些。”
“那我抱紧些”魏泽煜加大了一些力度,“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勒疼殿下?”
萧珉冽脸有些微微发红,他闷声道:“不会。”
魏泽煜还想再说说话,但还没等他开口,萧珉冽就说了句“快睡吧,明日要早起。”
萧珉冽都发话了,魏泽煜自然是听他的,回了声“好”后就乖乖地躺好酝酿睡意了,殿下在怀,一切真好。
隔日一早萧珉冽就早早去了大理寺,魏泽煜则去了吏部。萧珉冽在纸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他隐隐约约觉得赵顺平这事与铜钱一案脱不了关系,可是联系到底在什么地方?还有那个龚升,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简单。
还没等他从混乱的想法里自行脱离出来,殿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就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人似乎是着急极了,估摸着位子也比较高,没人敢拦他。
“刺啦”一声,木门由于快速地被推开发出尖锐的响声,萧珉冽皱着眉抬起头,正要呵斥一声不懂规矩,就看见满脸着急的魏泽煜。他顿时泄下气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殿下,龚升的晋升贴是吏部尚书下的。”
“全是他下的?”
“全是他。”
萧珉冽嘟囔了一句“奇怪”,按理来说,官员的晋升贴一般不会只由一个人来下,以免之后落人口实,但如果是尚书亲自下的,倒也无妨。只是…
“龚升与刘尚书之间有什么关系,你去查了吗?”
“我去查了龚升的身世,他出身并未与赵尚书有关系,在之前的户部尚书出事前他更是一个无名小官,与彼时已经是都事的赵尚书并无往来。后面检举孙尚书后才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之后与赵尚书有往来也都是公务使然。但奇怪的是,龚升在这之后并未做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几乎一年一升,要说没有人在后面帮衬着,这实在不可能。”
“确实有些蹊跷。”萧珉冽把玩着毛笔细细想着,过了一小会儿才出声道:“之后刘以梁那儿就不用去了,你去盯着龚升,看看他究竟在干些什么,与什么人往来。”
“好,我这就去。”说着魏泽煜就要跨步离开。
“等等。”萧珉冽喊道。
魏泽煜面露疑惑,不等他开口问,萧珉冽就发声了,“用午膳了吗?”
魏泽煜摇摇头,“没有,殿下。”
萧珉冽微微一笑,“那就跟着我一同去用膳吧,是不是还没尝过大理寺的饭菜?”
魏泽煜眼睛亮了亮,不自觉笑出了声,“好。”
随后几日魏泽煜都在暗处盯着龚升,但也并未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龚升这人,要魏泽煜说,就是人人都称赞的好臣子,每日早出晚归,大半的时间都花在公务上面。虽说之前他升官过快,疑点颇多,但就魏泽煜这几日的观察下来,他的升官之旅可谓是让人心悦诚服。虽没干过几件大事,但架不住办好的小事颇多,若是想要升官,倒也查不出什么差错。
除了晋升贴都是赵尚书下的,龚升的升官之路找不出任何问题,泽煜盯了几日也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难道他出现在刘以粱府里只是因为有些私交?萧珉冽摩擦着手中的毛笔,眉头微蹙。
没等萧珉冽对龚升放下戒心,魏泽煜就查到了另一件事。多年前龚升曾与还是大小姐的如烟两情相悦,后来许是前户部尚书有所阻拦,两人便断了联系,再次有交集便是举报她父亲私藏重金的时候了。
赵尚书丧子之后没过几日就告了假,称病在家中休息。他们多次想去寻访,都被告知尚书正在昏睡,见不了人。府上的大夫人多年前就已去世,只剩一个待在闺中的小女儿,而那女子又似是有什么顾忌,对他兄长的事不愿多说。
谜团,到处都是谜团。赵顺平的死对于赵家可谓是天大的打击,而他们好似除了悲伤并不想查清凶手究竟是谁?问是问不出来的,严刑拷打更是不可取。萧珉冽打心里觉得他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被人耍的团团转还不自知。
到底哪里才是生门?哪里能找到一个缺口?
在萧珉冽正苦恼之际,赵誉终于从制造营赶回来了,他一进寺便直接去找了萧珉冽,汇报完巡视的情况后,便掏出了一枚玉佩,正是他意外捡到的那枚。
萧珉冽瞥了他一眼,赵誉心领神会地解释道:“这玉佩是赵顺平的贴身之物,之前遇到他时他总佩戴着,可我却在南边制造营附近捡到了,这说明他肯定是去过那,而且肯定是匆忙之间不小心落下的,所以根本没有发现玉佩已经丢了。”
“赵顺平平白无故去了趟制造营,还把贴身之物弄丢了?”萧珉冽微垂眼帘,低声问道。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按理说他不应该与制造营有什么联系,何况远在南边,他一个花天酒地的公子,怎么会想到要跑到那里去?”
萧珉冽陷入自己的思绪,久久没有回话,过了会儿他眼睛亮了亮,沉声说道:“你有办法潜入赵尚书的府里吗?”
“我手底下有个人正善此术,殿下这是要?”
“明着来不行,只能暗着来了。”萧珉冽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说道。
赵誉点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也不知道贤王殿下那边查到了什么。
太阳落山之后,萧珉冽整理了一下书卷,准备回府用膳,刚巧遇上了从西边制造营回来的萧珉辰,多日不见,萧珉辰还是如往日一般温柔亲切。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萧珉冽瞧着天色渐黑,便想告辞,没料想萧珉辰先一步猜到了他的话,便提出想去他府里用膳。萧珉冽自是同意了,想着路程也不远,两人便走了回去。
冬日将近,夜晚的风更是比白日冷冽了几分,呼吸出来的气在空气中都有了形状。萧珉冽走着走着步伐不由得加快起来,这几日夜里一直被魏泽煜捂着,没想到竟受不住冷了。
“今日怎么这么赶着回去?我记得以前你可是要在寺里待到大半夜才回去的。”萧珉辰问道。
“在寺里也是看案宗,回府也能看,天气渐凉,还是府里暖和些了。”
萧珉辰想到寺里那几个暖炉,不由得挑了挑眉,刚才进屋的那股热气快把他熏透了。
两人回府时,果不其然魏泽煜还在饭桌上等着,看到萧珉冽回来,眼睛一瞬间亮了亮,往后看到萧珉辰后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萧珉辰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对劲,而后又是那副和善的模样。
三人用完膳后,萧珉辰随口问道:“魏公子的府邸安置好了吗?什么时候邀我们去坐坐?”
还没等魏泽煜回话,萧珉冽就回道:“听他说还在修缮中,应该年后就修好了,到时把珉昊他们也叫上。”
“哦?在哪个地段?”
“前街的那个老宅子。”还是萧珉冽说道。
“殿下不提醒我都忘了,过几日我再去看看,迎新府那日定把各位殿下都叫上。”魏泽煜笑着说道,只是笑不达眼底。
“我记得那个宅子是皇祖母名下的?”萧珉辰微微皱眉,似在思考二者的联系。
“对,皇祖母让我留给泽煜的。”
萧珉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四哥此去西边制造营可查到了什么?”
“查到了铜币造假的源头,就是在西边制造营,新的一批铜币还没来得及被销毁,被我们截胡了,目前人还在审讯中,就等最后的供词了。”
“嗯,我这边也有些线索,但还不能下定论,再过几日,应就水露石出了。”萧珉冽喝了口魏泽煜递过来的热茶,缓缓说道。
过了一会儿,眼看天色渐晚,萧珉辰便起身告辞了。他回绝了萧珉冽要送他的话,让他呆在屋里别着凉了。而魏泽煜方才说有急事要出门,现下也没有回来。
萧珉辰一个人走在晋王府里,嘴边仍含着他惯常的微笑,耳边突然传来几个丫鬟的低语:“魏公子是几夜都没有休息了?被褥都冷得发硬。”
“什么没有休息,魏公子可是宿在殿下屋里的。”一个看着稍微大点的丫鬟说道。
“你可别乱说,我可每日都见魏公子回寝屋的。”一个清脆的声音响道。
“小玉子,我说你个大姑娘,就不知羞吗?还每日都见。”另一个丫鬟调笑道。
“什么嘛,我就是凑巧,红叶,你别冤枉我。”那个清脆的嗓音又响起。
“爱信不信,我反正是有一日早起如厕看见魏公子从殿下屋里出来。”那个大丫鬟又说道。
“那也可能是在讨论公务啊,殿下和魏公子最近可忙了,每日在府里都看不见人影。”
“天都快亮了,讨论了一晚上公务?”那丫鬟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
那丫鬟是在后屋伺候的,她说的话大半都有可能是真的,听到此话,另外几个丫鬟也不确定起来,“那这么说,魏公子真是在…”
还没等她说完,一个声音稍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从殿下屋里出来怎么了,没准是先去请安了,而且就只见过一次。在这合众谈论主子们的事,小心你们的脑袋。”
“是,我们知错了。”几个小丫鬟众口齐声地说道。
等那几个丫鬟走远了,萧珉辰才开始拾起他的步子,只不过那点微薄的笑意,不知为何,消散在了冷风里。
魏泽煜回来时已过了子时,他看着萧珉冽寝殿里还亮着的烛火,加快了自己的步伐,推开门之后果不其然看到了正拿着一本书卷的萧珉冽。
他关上门,无奈地说道:“殿下,都说了这样伤眼睛,明日还要去大理寺,你不累吗?”
见他回来,萧珉冽收起书卷,“你那壶热茶作的孽,一直睡不着,便起来了。”
“我的错,下次不给你喝那茶了。”魏泽煜说完拿过萧珉冽递过来的毛毡子,整理好后放在一边。
魏泽煜洗漱好之后,萧珉冽已经躺在床榻上了,天气渐冷,被褥也变得厚重了些。萧珉冽被裹在被子里,单单露出个头,魏泽煜看着这场面无端想到了蝉蛹。
“殿下什么时候给我置办了府邸?”魏泽煜抱着萧珉冽,还是耐不住脑子里一直吵架的小人,低声问道。
“封官后…没几日…好歹是个体面的官职…没有府邸怎行?”萧珉冽声音断断续续的。
“殿下困了?”魏泽煜呼吸打在萧珉冽的后颈上,而萧珉冽已经习惯了。
“嗯…没有想赶你走,你想在哪住都行。”萧珉冽抵着睡意说道。
“嗯,我知道。安心睡吧,殿下。”魏泽煜的怀抱紧了一分,萧珉冽身体一软,头一下子移到了魏泽煜的鼻梁处。
萧珉冽没再回话,显然是睡熟了过去,魏泽煜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让萧珉冽的头靠在他的怀里,而他倚在萧珉冽的头上,不一会也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