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这种事,大概搁在哪里都是一个满含遗憾的议题。对当事人来讲,既然已经叫“白月光”了,那定是没有终成眷属,不管原因是什么。
林田便是路峥的白月光。
在首都警大攻读犯罪心理学的路峥,与市局反黑组的警官林田,相识于两年前的夏天。
路峥成绩优异,大二暑假的时候,获得了首都市局有组织犯罪调查科里唯一一个实习机会,带领指导他的警官便是林田。
林田当时也不过26岁,经过接触,路峥发现这个年轻“导师”不但长相帅气,性格爽朗,而且心思活络,行事老练,左右逢源。
路峥乖巧认真,每天拿着小本本跟在林田后面学习记录,林田也把自己的经验和知识倾囊而出。一来二去,互生情愫,在四个月后的一次盯梢中,彼此表明了心意。
然而,这种“办公室恋情”在警局里是明令禁止的,更何况,其中之一还是个大学都没毕业的Omega实习生。
二人便格外低调,在警局里和行动中师生相称,互敬有礼,私下里再各种浓情蜜意,呢喃缠绵。
路峥从宿舍搬了出来,在学校和警局中间的位置租了套公寓、与林田开始同居。周一到周三上课,周四周五去市局实习。尽管辛苦,但每日乐此不疲给男人洗衣做饭,深深陷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两人秘密交往的半年中,路峥注意到林田花钱有些大手大脚,经常购买一些价值不菲的物件,在外吃喝也都会选择那些奢侈昂贵的会所。
路峥有些奇怪,因为他知道,林田的经济状况普通,农村家里还有一对父母和两个未成年的妹妹要赡养,以目前警局探员的收入不可能维持得了现在的花销。
男孩曾小心试探过,但是林田让他不要多想。路峥向来懂事,知道对方不愿意多说,便也给予了100%的信任,不继续追问。
只是,在交往的第八个月左右,林田对路峥开始冷淡,每日回家都疲累不堪,无心交流,还经常一身烟酒和香水味。他的理由永远是——工作需要。
后来期末考试临近,路峥便也无暇深究。
直到两个月后,林田在一次突击行动中后脑中枪,在救护车赶来之前便猝然长逝。
紧跟着,林田停在市局刑侦支队大楼附近的车发生爆炸,当时精神崩溃的路峥就在不远处,喉部到胸部大面积烧伤。
林田的死和后来的爆炸疑点重重,但是罪犯既已落网,且反黑组组长冯礼一再坚持,市局便以节省资源为由,停止了调查,授予了林田二等功,并在为他举行隆重葬礼的同时,补偿了林田家庭相当数额的抚恤金。
为了送林田最后一程,路峥强忍着痛、从医院偷跑出来。葬礼上,他见到了两个独自前来的陌生Omega,两个都长相标致,两个都哭红了眼睛。一个是从T市专门回首都的邬元允——林田以前提过的人;另一个则始终半遮着脸,不愿透露姓名。
归功于J国优秀的医疗和家人的精心照料,路峥的身体渐渐恢复。虽然烧伤的皮肤被修复得完好如初,嗓子却一度失声、难以痊愈。
因为林田的事,路峥在康复的过程中,情绪数次失控,康复后仍然如此,生活几近崩塌。对他来说,除了心中无法与外人说的悲痛,还有大把的疑问。
在Beta好朋友董钊的陪伴和开导下,路峥前前后后经历了八个月的调整,终于回归了原本的学习和生活状态。
他知道,冯礼向来很欣赏也很照顾林田,便鼓足了勇气过去询问。组长除了连声叹气,只给他说现在已尘埃落定,林田获了功勋,家中得到抚恤,没什么可继续追究的,让路峥就此放下。
如今,路峥以优异的学术和实践成绩,获得了首都警校优秀毕业生的称号,并且直接被市局刑侦支队重案组录用。
与此同时,国家进行的基因组测序结果公布,路峥被随机匹配给了一个叫做贺若垚的青年才俊——J国最大医疗科技集团的继承人。
在外人看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但路峥唯一看到的,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林田了。
路峥现在成为了一名侧写师,自己亦是善于隐藏情绪的高手。除了董钊,没人知道他的秘密。之前的情绪波动,家人一直认为是爆炸和病痛导致的。
现在的路峥,人前平和、得体,脸上时刻挂着笑,心中却藏着一份永远无法治愈的痛。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份痛就如同被驱动的蛊虫,在心口上最敏感的那块肉上肆意啃食。
*****
贺若垚从小到大,几乎没经历过什么挫折。虽然家教严苛,但性格向来随和乖顺,学习上亦是主动上进,所以在父母禁止他在大学谈恋爱的时候,这位温顺的Alpha完全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一切按部就班、顺理成章。大学毕业后,接受政府强制配对的时候,贺若垚也是一副心甘情愿,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态度。
每年的六月到八月,是测序中心最忙碌的时候。按照J国的法律,凡是在当年达到22周岁的Alpha和Omega,都必须在这三个月之内通过抽血完成全基因组的测序。
从八月开始,测序中心就会陆续发布结果,所有接受测试的人,九月中旬之前便会知晓自己是否被纳入“优质”的行列。
之后,J国「婚配及人口管理局」会通过电脑系统对这些“优质候选人”中的单身者进行随机匹配,并于十月底前发布配对的结果。
该配对是强制的,双方必须在半年内领取具有法律效应的结婚证书。至于婚礼仪式,不做强求。
当然,有一种情况可以终止这个进程,就是双方在办理结婚登记之前,各自都找到了另外合适的伴侣,且在六个月内分别成婚。
总结一句话:只要你是优质,就必须在次年的四月之前完成婚配,自己找不到对象政府就会给你配一个,没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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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路峥第一次见面,其实早于配对结果公布前。
那日是个周末,位于首都市政广场的测序中心里,挤满了人。
贺若垚来到这里的时候,登记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外面。他走近门口向里望,正犹豫要不要换个时间再来,不留神被推门而出的人撞了一下。
“抱歉。”那人抬头,一双眼角微垂的深邃眸子望过来。
“没事。”贺若垚回,刚要露出的微笑有些卡顿,因为他在那双眼睛里似乎瞥见了几许哀郁。
那个人很快收回目光擦身离去,贺若垚再未多想,转身排到了登记的队伍里。
……
“你好,我是贺若垚。”男人在首都市局对面的咖啡厅里,起身向姗姗来迟的、政府随机配对给他的Omega打招呼。
他一下子认出路峥,觉得有趣,但并不询问对方是否记得之前的擦身而过,只是脸上的笑耐人寻味。
“你好,我是路峥。”对面的人微笑开口,大方自然,只是声音有些沙哑,“抱歉,临时开了个会。”
“不要紧。”贺若垚把饮品单递过去,柔声问,“喝点什么?”
“三倍意式浓缩吧。”路峥神情明快。
贺若垚挑了挑眉:“好。”
路峥读懂了他的表情,笑着说:“你是不是对我这个时间喝这么浓的咖啡有疑问?”
贺若垚眼角上扬,抿嘴微笑,他的确有疑问,但是又不想唐突评价或干预别人的生活习惯。
“上大学的时候功课很忙,要经常熬夜,喝习惯了。”路峥解释,“这两天刚好来了案子,晚上要加班。”
贺若垚点点头:“辛苦了。”
现在心生疑问的,变成了路峥。按常理讲,对方应当会借此开启话题,比如大学生活,比如来了什么案子。
此时此刻,路峥才真正去观察面前这个Alpha。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举止文雅,体态自信,气质稳重,言语得体。
应当是个很优秀的人。
在此之前,他们其实已经从政府的“配对通知”中获得了对方的基本情况。
贺若垚知道路峥家境优渥,Alpha父亲是很有名的画家,独子,大学犯罪心理学专业,现在是首都市局刑侦支队重案组的侧写师。
路峥当然也知道贺若垚的一些基本情况,比如他大学主攻医疗器械特殊材料学,比如他毕业后直接进了家族企业,比如他的主信息素是白茶。
按理说,这种会面的尴尬和局促程度应远超相亲。后者至少还有个选择余地,不喜欢可以拍屁股走人,再也不见。而现在对面坐着的,那可是自己已经确定的结婚对象!
可是,并没有任何窘迫和不安。
整场交谈,两人心照不宣,就好像是普通社交场合遇见的新朋友,轻松寒暄,愉快闲聊。没人提父母、工资、买房……更没人提婚姻、相处、柴米油盐。
与贺若垚的会面,让路峥有些出乎意料。对方从自己要咖啡那一刻开始,反应就很特别。他想起来林田第一次见他大下午要三倍量意式浓缩的时候,还啰嗦过“喝这么浓的咖啡对身体不好”。
路峥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被问“你爸爸的画一幅能卖多少钱”,“犯罪心理学与普通心理学有什么不同”,以及“在警察局工作会害怕吗”等等问题的准备。
通过提问开启话题、加深了解,是普通人交流都会做的事,更何况对方还是以后要和自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甚至同床共枕的人。
路峥虽然不喜欢被询问,并且反感很多人对自己过分的好奇和关注,但是他能够理解。
贺若垚却偏偏什么都没问,甚至没问“你的嗓子怎么了“,一直以倾听为主,少数时间分享一些平常的话题,不刻意、不拘谨。路峥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大的尊重。
虽然不多问,却又不让人觉得木讷或冷漠。这个Alpha完全在状态里,他听得格外仔细,在必要的时刻能给出十分中肯的评价和积极的互动。
“我要回去了。”大约一小时后,路峥起身,“谢谢你的咖啡。”
这天是周末,两人很早之前就约见喝下午茶,但是前一日突然来了案子,路峥不得不一整天都在警局加班。
“会工作到很晚吗?”贺若垚问。
“大概会,”路峥捏捏眉心,因为不能透露案情,便只说,“有点棘手。”
贺若垚想了想:“你……回家的时候,路上小心。”
路峥愣了愣,微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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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刚进公司,贺若垚有很多事务要熟悉,本计划傍晚好好阅读资料。但是三四个小时下来,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不得不承认,他挺欣赏这个路峥的。虽然对方话不多,但是有礼有节,不矜不伐。看得出是拥有良好家教和自我认知的人。
而且,明明一副清新脱俗的纯净长相,却有一双深邃忧郁的眼睛。眉眼在末尾有隐约的下沉感,稍微一蹙眉头,便透着满满的无辜,让人不自觉心生爱怜。
之前,父母禁止谈恋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贺若垚也确实没有遇到过心仪的对象。当然,身边出现过不少朝他凑近、目的明确的Omega,可感觉上要么矫揉造作、要么扭捏畏缩。
这个Omega,很特别。
看似随和亲切,却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间回避眼神,一秒不多一秒不少,既不让对方觉得无理,也绝不留半分让人多想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