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自少华歌 第4章 苦乐

学习药术的日子是很枯燥的，哪些是药、哪些算草，各种常见及珍稀草药的形态特征、生长环境、采收时节都要了解。

刚开始的时候，温绯乐自信地认为自己在这一环节上能略胜一筹，甚至还能为李意言答疑解惑。

温绯乐的哥哥，楚绪佳，自小身体欠佳，常需服药调养。

为此，家中遍请药师为兄长诊治，还专门聘请了药师常驻在家中。

从少年时代开始，喜欢黏着哥哥的温绯乐，便跟随哥哥身边的药师研习各类药材的辨识，就当是玩耍。

温绯乐记得那些年他在外间磨草药，陪伴里间的哥哥度过漫漫长夜的时光。

在听药峰师兄逐一讲解各类草药的功效时，温绯乐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观察实物，进行温故。

“这株是黄精，生于阴湿之地，有补气养阴之效，可有人能答出与之相配的药材？”

话音刚落，便听李意言接道：“枸杞、百合，三者合用能更好地滋阴润燥。”

起初，温绯乐以为这只是偶然一次，但在接下来的课业中，李意言的学识之广，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李意言。

不会跟他一样，是什么隐世家族培养的秘密武器吧。

原本打算“不经意中”给李意言炫耀一下的小心思逐渐歇菜，看起来似乎反而是温绯乐需要向他请教。

晚上，走在回小院的路上，温绯乐忍了一天终于没忍住，转头看向李意言：“意言，你对药草的知识这么熟悉？都是从哪儿学的？我还准备……来着呢。”

李意言心里觉得好笑。

“在我家乡，没有专门治病的药师，一村子人全仰仗乡间老人的土方，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一直吃药，耳濡目染。我父母去世后，为了生计，我经常去附近的山里，采药卖钱。”

“……嗷，这样啊……”温绯乐第一次感觉自己多嘴。

李意言并不在意，温绯乐早就把自己来药峰的原因说出来过了。

轻笑着摇摇头，快步朝小院走去。

见李意言并不介意，温绯乐又恢复了自在，快步追上。

————

李意言与温绯乐并肩坐在藏书阁内，一同埋头苦读。

泛黄的典籍在两人的手心重新沾染温度。

李意言进少华派药峰，为的便是寻找父母病故之症的治愈之法。

等不及慢慢从草药辨识开始讲起，等讲到药理、制药、用药还不知道要多久，李意言先自己来了少华派的藏书阁寻找相关记录。

谁曾想，温绯乐竟然也跟了上来，也在认真翻找着什么。

李意言很快找到了他想要的。

“因感外邪而致……桂枝三两、白芍二两、甘草一两、生姜三片、大枣十二枚……水煎服，病愈指日可待。”

如果他早一点接触药术，如果当初的小城能有一位稍通药理的药师，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李意言心底的遗憾，波涛汹涌。

温绯乐放下一本书，这是讲外伤的，楚绪佳的病是自出生后便有的，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正要经过李意言去看另一个书架，余光却察觉到李意言拿着手中的书，似乎久久未动。

转头看去，只见自从认识以来便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的少年，双眸向下，眼位低垂。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已经足够让人感受到他的难过。

温绯乐不知何故，但似乎是由于感同身受，他一下子就看穿了李意言此时的状态。

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我们，总会为天下生民，寻到一线生机的。”

李意言听罢，闭了闭眼。

再睁眼，世界在眼前清晰成像，正对上温绯乐小心翼翼的眼神。

这可是他认识温二几天以来，最卑微的神情了。

李意言向来很少因他人的举止就笑，此刻却觉得他的这位同窗实在赤诚得可爱。

也宽慰道：“温二，你说得对。”

李意言的情绪调整得很快，见温绯乐仍旧在找书，便细细问了情况，两人一同寻找起来。

————

“意言，你看这个治疗肺疾的药方，为何要将黄芪、当归与桔梗相配伍？”温绯乐满是少年傲气的面庞此刻愁眉紧锁。

加入药峰月余，基础的草药辨识对二人来说难度都不大，于是两人提前开始学习各类草药的功效、性质，以及相互作用关系。

李意言闻声放下手中的书，看向温绯乐所指。思忖片刻道：“黄芪益气固表，当归补血活血，而桔梗宣肺利咽，三者合用，一则是取其协同作用，增强整体疗效；二则通过调和气血，达到标本兼治的目的。尤其对于肺气虚弱伴有瘀血阻滞的病症，这种配伍方式尤为适宜。”

“既治标也治本，真是高！”

“我看你最近一直在研究这些？”李意言随口一问。

温绯乐手指轻轻摩挲着医书的纸页：“我哥的病症古怪，经常四肢乏力、面色苍白，日间疲倦无力，夜间却辗转反侧，难以安眠。脉象忽快忽慢，时而浮大有力，时而又沉细如丝，体内气血运行极度紊乱。一年四季，每一季都能有个三处两处的不舒服。这秋天到了，便是肺疾，多少赫赫有名的药师，全都束手无策。”

身着布衣的少年专注地倾听着。

“我小时候，也经常发烧，村里的老人都没有办法。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温绯乐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笑，“好你个李意言，别人发烧都是把人给烧傻了。偏你是三昧真火炼出个孙悟空！老实交代，你到底看过多少药书！”

刚入药峰的新弟子在一开始的劲头过去之后，对于每天都要熟记的大量药学内容，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也是抱着一腔热血来的，但亲身经历的时候，还是苦不堪言！

负责每日讲学的，有药峰长老，还有药峰的师兄师姐，踏云初试的时候一个个喊着这届新弟子太强了，考起他们的背诵来，一点儿不手下留情。

导致除了温绯乐、李意言、江寄篱几人，对课业尚能游刃有余，其余人已在苦苦支撑的边缘。

听到温绯乐有心思打趣他，李意言就放心了，重新拿起书。

“放心吧，为了哥哥，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温绯乐拿出一个纸包：“差点忘了，还有这个。”

纸包里面装的是精心封装好的蜜饯、干果，以及滋补糕点。

“这些都是我哥给我准备的，他总觉得我能把这些东西都吃了，不过实在是太多了，就劳烦你帮我一起分担了。”

他拿起一块核桃糕递给了李意言，“尝尝这个，我最喜欢的核桃糕，上阳城东市的糍心斋做的。”

李意言轻咬一口，甜而不腻的味道在舌尖上慢慢绽放。

“确实，好吃。”

听到李意言的肯定，温绯乐嘴角上扬，“那是自然，本少爷的嘴巴可刁得很，选出来的点心必然是精品中的精品。‘糍心斋’是老字号，味道没得挑！”

“喏，尝尝这个，也是他们的招牌之一，保管你会喜欢。”

“好。”

————

李意言入药峰修习的日子已有月余，于药道一途已渐入佳境，然而身上的盘缠却在日常开销中日渐见底。

这药峰之内，诸般所需皆需银钱购得：从研读古籍的笔墨纸砚，到炼制药材所需的器皿与珍贵草木；从每日三餐所食之物，至夜读照明的灯油烛火，每一处都要用钱。

笔墨等日常用品，有不少是温绯乐与他共用，他算是占了便宜。

但不可或缺的药材采购，是最大头的一笔开销。

无论是日常练习制药，还是钻研药理，都离不开各种的草木药品。此等花费，并非小数目所能涵盖。

尽管身处武林圣地，享受着少华派提供的种种便利，但生活琐碎之事依然无法避免。

面对捉襟见肘的窘境，李意言深知不能坐吃山空，他早已打听好了——“云笈堂”，便是少华派发布与领取宗门任务之所。

殿堂内，高挂的铜铃随微风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正面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卷轴，上面密密麻麻地书写着各类宗门任务，墨迹尚未干透的新任务尤其醒目。

李逸风的目光扫过一行行字迹，最终停留在一项特别的任务上：“诚请武艺不凡之士为剑峰弟子陪练，以砺其剑术，酬金优厚”。

这是剑峰弟子发布的长期陪练任务。剑峰素来以剑术高强著称，其弟子个个身手不凡，虽奖金丰厚，却因难度极高而鲜有人问津。

众多少华派中弟子皆知，一旦接下此任务，相当于高难度实战对练，极大可能面对的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挨揍结局。

然而，李意言却想到，自己的武力或许无法与剑峰弟子匹敌，但打不过还躲不过么？借助身法，也许可以在对抗中化解攻势。

就这个了，李意言决定接下任务。

负责发放任务的白髯长老扫了他一眼，眼前的青年身形修长而挺拔，如同一株经受过风吹雨打、日晒霜侵的青松，却显得有些偏瘦，提醒道：“小友，这可不是寻常的任务。剑峰弟子一个个的都战力强悍，非常人所能抵挡。要是在十招内就被击败，可是要算失败的。”

听到长老的警示，李意言并未打算放弃，毕竟他急等着用钱，这个任务不用出宗门就能完成，报酬又高，实在是很适合他：“多谢长老提醒，我心中已有计较。”

————

剑峰演武场上，阳光洒落在青石板上，映照出一道挺拔而略显瘦削的身影——正是接下陪练任务的李意言。

他手握一根竹竿，面对着一群气势汹汹的剑峰弟子，却并未显露出丝毫畏惧。

“来吧。”随着一声清亮的少年音响起，剑峰弟子们纷纷挥舞着手中的木剑，凌厉的攻击如同疾风骤雨般向李意言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