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园里,茶工都忙碌着,偶尔有人抬头看看这进来的一行人,却很快就又把头低下去了。
而师祤走在江孟园的身边,半步都不敢离开。
她害怕,刘掌柜会找几个人揍她一顿。
她们穿过茶园,径直来到了里面的茶厅中。
其余的人都没有留下了,就连碧玉也跟着人走了下去,茶厅中,就只剩下她们三个人。
“两年未见,小姐受苦了……”
“刘叔,”江孟园看着一脸痛心疾首的刘仁,面纱下的薄唇微抿,“都已经过去了。”
师祤站在一边,有些尴尬。她没有再看那两个人,把视线挪到了窗边的轻纱上。
比起刚出门的时候,风已经又变大了一些。
明明已经是初夏了,师祤却觉得这风有些凉。
轻纱被吹得摆动起来,师祤下意识地又看向了江孟园的面纱。
没想到直接对上了两双眼睛。
“呃……怎么了?”
师祤有些愣,她看了看刘仁,最终还是看向了江孟园。
面纱下面的唇角已经勾了起来,江孟园说道:“夫君,过来坐,请刘掌柜来讲一下茶园这边的情况,你也熟悉一下。”
“哦哦。”师祤赶忙应了一声,她走过去,想了想坐在了江孟园的身边。
对面,刘仁看着这个姑爷,依旧没有给什么好表情。
他端起茶,抿了一口,说道:“如今市面上走的最贵的,依旧是水月茶,但是城西这边种的少了些,城东茶园倒是种的多。”
刘仁顿了顿,看了眼师祤。
言外之意,不用多说。
师祤尴尬地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她顶着原主的锅,坐在江孟园身边,接受着刘仁的鄙夷。
江孟园余光看了眼师祤,而后问道:“那现在,城西这边还是产飞白茶较多?”
“嗯,”刘仁点了点头,不再看师祤,只对着江孟园说道:“如今,大头儿的还是飞白茶,不过之前又辟了一块地,种了茉莉花。最近市面上,茉莉花茶倒是兴了起来。”
“那茶工们现在如何了?”
江孟园说着,伸手扯了下身上的披风。
“倒是还好,只要有工钱,他们倒是不在乎些有的没的。”
至于这些有的没的到底是什么,师祤总觉得刘仁在阴阳怪气她。
不过,听刘仁这样说,师祤总觉得这城西茶园经营的还不错,应该也不需要她这个门外汉插手去管什么。
江孟园却不这么想,她端起茶壶给师祤倒了一杯,然后问道:“那如今外面的茶馆茶肆,还是从我江家的茶庄进货吗?”
刘仁摇了摇头,他道:“赵家在城东开了两家茶庄,门庭若市,除了一些小茶馆小茶肆,城中的大族也都派人去那里拿茶叶。我们茶庄的老顾客们,倒是都还在,只是盛名不似往日,只能赚些薄利。长久下去,恐怕这‘苏州第一茶’的名号,要拱手让给赵家了。”
……
从茶厅出来的时候,师祤没心情左顾右盼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肩头的担子,很重。
江孟园走在她身侧,微微撇过头去看她。
英气的脸上沾染了一丝愁云,这几天才出现在她眼中的光,似乎也暗淡了一些。
心中冒出些不忍来,但是还在外面,她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和师祤一同告别了送她们出来的刘仁,然后上了马车。
路上颠簸,马车上尽管铺了软垫,坐起来还是有些硌得慌。
师祤一只手垂下来,紧紧的扶着坐垫,她很害怕摔下去。
尽管如此,刚刚刘仁的话还是回荡在她脑海中。
明明输掉城东茶园的人不是她,可是,如今的师祤,确实就是她。
“夫君,还在想茶园的事?”
上车的时候,江孟园就已经把碧玉打发到马车外面坐着去了。她看向师祤,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心。
师祤闷哼了一声,她没有掩饰什么,说道:“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城东的茶园要回来。赵家……”
“当初父亲把江家的茶业做大时,赵家就已经开始眼红了。这么多年了,什么绊子都使过。”江孟园说着,抬手摘下了一直遮在脸上的面纱。
“所以,之前着了赵家的道,也不能怪你。”
她说完,推开车窗,看向了外面。
师祤却觉得有些怪异。
江孟园明显是在安慰她,可是,城东茶园难道不是原主输给赵家的吗?这样的人,不是坏,就是蠢。那这件事,又怎么可能不怪原主。
她顶着原主的身份,就是已经准备好背着这口大锅活一辈子了。
如今听着江孟园说着不怪她的话,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这个女人,到底是和那些“以夫为纲”的女人一样,不想怪罪自己的丈夫呢,还是说,她有别的什么隐情。
她没有说话,只是顺着江孟园的目光,看向了窗外。
初夏,一片昂扬的绿色闯进了她的视线中。
*
回到江家,师祤和江孟园打了声招呼,就回了房。
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之后,师祤关上门,拉开了床头的暗格。
她把那几张卖身契拿出来,仔仔细细地辨认着上面的文字。然而,那几个卖身契上面的名字,师祤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些人。
她在暗格中又翻了翻,拿出来前两天找到的一张房契。
当时,看着上面的地址,师祤还不打算贸然过去。可是现在……
师祤觉得自己很需要了解一下原主到底有什么藏着的秘密。
可是,等到她准备好,要出门的时候,西院那边突然传来了消息。
江孟园晕倒了。
师祤赶过去的时候,大夫已经合上了药箱,正提着笔开方子。
他看了冲进来的师祤一眼,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却还是快速写完了药房,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说道:“姑爷,小姐这是老毛病犯了,吃几天药就可以了。”
“老毛病?”师祤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对,这次应是因为前两日吹了风。静养几日吧。”
大夫说完,将药房递给了一直在旁边站着的碧玉,背着药箱就离开了。
师祤根本不知道江孟园有什么病根,她往里走了几步,远远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
比以前更加苍白的脸,显得她憔悴又虚弱。
这时,碧玉突然开了口:“姑爷,奴婢现在去药房给小姐拿药,这里可否……”
“你去吧,这里我来就可以。”师祤打断了她的话。
碧玉深深地看了师祤一眼,行了个礼,便直接退了出去。
师祤坐在外室的凳子上,没有往内室去。
她四处打量着这间屋子,明明还是白天,她却觉得外面的阳光像是照不进来一样。
如果江孟园因为吹了吹风就能旧疾复发,那会不会,她的老毛病和这个阴面的房间也有些关系?
这么想着,师祤走出了房间,看了看天上挂着的太阳。
这门口,正朝着西面,阳光自然没办法全都照进来。
她有些生气,江孟园可是江家的大小姐,竟然会住在这种地方。
这,似乎和原主脱不了干系。
她撇了撇嘴,刚想转身进屋,却瞥到了院门口的一个身影。
师祤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那个人是唐窈。
对方看到都没看她一样,径直地越过她,走进了屋子里。
想必是来看望江孟园的。
师祤跟了进去,却还是坐在外室。
既然碧玉走之前把江孟园交给了她,那她就要等着碧玉回来。
她刚坐下,就听见内室传来一声轻轻的“姐姐”。
顿时,师祤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随手拿起来放在桌上的一本书。
《经世概略》。
师祤心想,江孟园竟然会看这种书。难怪她会提议,和自己一起经营城西茶园,看来是懂一些的。
翻开第一页,看了几眼。
师祤就有些头疼地把书给合上了。
“这种书都能看得进去,可真是了不得……”
她嘟囔着,把书放在一边,站起来准备去院子里站一会儿。
可人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了幽幽的一句话。
“姐姐醒了,叫你进去。”
师祤被吓得颤了一下,她回过身去,看着面无表情的唐窈,第一件想到的事,竟然是一定是唐窈把江孟园叫醒的……
她没说什么,只是越过唐窈,走进了内室。
原本躺在床上的江孟园此刻正靠着枕头,半坐在那里。
见师祤走了进来,她说道:“你来了。”
声音很虚弱,就像是刚刚大病了一场。
师祤没了脾气。
美人生病谁不心疼呢。
她搬了凳子,坐在床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还是躺着吧,盖严实一点。”
就这么披着件衣服坐在那里,师祤都担心她又着了凉,病情加重了。
江孟园看着她,面容舒展开来,“师祤,你在关心我吗?”
她直接叫了师祤的名字,在这吃人的社会里,那是“大逆不道”的。
可是师祤却没什么反应,她理所应当地说道:“算是吧,听说,你这是老毛病了。”
“嗯,”江孟园扯了扯肩头的衣服,说道:“小时候,在冬天溺过水。”
“这样啊……所以那天就不应该去茶园,应该再等几天的。”
师祤有些懊恼,尽管这件事错不在她。
“不怪你的,”江孟园说完,又抬起头对着跟进来的唐窈说道:“窈窈,我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唐窈瞪了师祤一眼,却也只能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若有什么事,姐姐定要让碧玉告知我。”
“嗯。”
江孟园明显是在打发唐窈离开,师祤有些不明白。
她们不应该姊妹情深吗?
这样打发唐窈离开,该不会是有什么悄悄话想对自己说吧。
她猜的没错,江孟园的一句话就让她仿佛五雷轰顶一样,愣在了那里。
“你真的是师祤吗?”
冷汗都冒出来了,师祤却动都不敢动,她甚至连看江孟园一眼都不敢,只干巴巴地说道:“我当然是师祤,不然我还能是谁!”
刚刚的理直气壮半点都没了,师祤就像是已经被江孟园看透了一样,只能逞强。
可是江孟园却不打算放过她。
“你多大了?”
师祤一愣,这么久了,她根本不知道原主的年纪。
她照过铜镜,原主和她长得一样,年纪应该和她差不到那儿去。可是真的要她说,她是说不出来的。
一瞬间,师祤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本来挺直的背也弓了起来,她气若游丝地说道:“我二十三岁了。”
如果被她蒙对了,师祤想,她一定要感谢天感谢地。
如果没有,就任人处置吧。
可是,她永远都想不到面前那个虚弱的,连动一下都要喘一口气的女人会说出什么话来。
江孟园攥紧了被面,她看着师祤,说道:“那你,刚刚上大四?”
师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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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