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 第12章 9 约会这件小事

如果事先留过联系方式，天意还不至于辗转反侧整整一晚，第二天去学校时还在盘算怎么找邹京墨谈谈。不过第二天早上刚下早自习，高二（1）班新来的转校生邹京墨同学——没错，对于疑似能和雷克雅未克生命科技这种超级机构接上头的阿京，空降到北洋大学附中的尖子班自然不算什么难事——便让高一（7）班的王蜀生同学转告同班同学张天意，原定在麦当劳的约会取消了，因为墨家侦探事务所接到了一个紧急大案：帮住在附近某老破小的某个前朝知名军阀的孙子找回在南翠屏公园打太极时不小心飞了的宠物鹩哥。

张天意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借口——让邹京墨突然畏葸不前的，是昨晚雷克雅未克生命科技的代表子虚的现身。正在考虑什么时候另外找个机会和邹京墨好好谈谈，中午午餐时间在学校附近的便利蜂里买午餐的时候却被对方先一步找上了门——邹京墨居然独行，王蜀生和哥舒云都不在身边，此时独自抱着冰美式和虾仁寿司卷，问自己要不要坐一块儿吃饭。

“我改变主意了。”在便利店就餐区域，邹京墨还没坐稳就直接开口，把酝酿好的言语全部和魔芋结一起塞回张天意的喉咙里，“之前有些事情一直瞒着你，确实不够厚道。不过现在我想通了，谁叫我这么喜欢你呢，大小姐？”

最后一句话差点没让天意把魔芋结吐出来，何况邹京墨说这话时还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嘴里的冰冻虾仁发出欢乐的嘎嘣嘎嘣的声音——这家伙自带给自己鼓掌捧场的捧哏。

见张天意一副介于惊诧和无语的表情，邹京墨再次笑着开口：“子虚那家伙说得没错，本大侦探确实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计划，至于计划本身嘛，我觉得还是不要把别人扯进来比较好——‘别人’包括老王和云宝，当然，也包括大小姐你。你这种现在不是‘了不起的大小姐’，但是未来肯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大小姐的乖乖女，还是别和我这种亡命之徒掺和在一起为妙。看在我确实喜欢你的份儿上，大小姐，这算是给你的忠告吧。”

什么话啊！中二病晚期了吗这家伙？天意忍住把手里的关东煮盒子扣在邹京墨脑袋上的冲动。本来想询问关于菲林盒子的事情，邹京墨又抢先一步继续侃侃而谈起来：

“唔，至于云宝和老王她们俩，她们人生前十多年吃的苦头太多了，以后还是别跟着我继续吃苦为妙。对了，她们应该没给你讲过她们的故事吧？老王从小父母离异，跟着当海员的爸爸离开山区老家，一直在海岸线上漂泊。后来出事了，你应该听说过，五年前津海经开区，特大台风加暴雨，翻船落水，无人生还，老王进了福利院，然后认识了我。至于云宝嘛，她从小就想着当唱跳偶像，就想去报名娱乐传媒公司的练习生，那几年又是西单女孩之类的草根明星最出风头的时候。正巧她父母早就去世了，她的监护人也就是她小舅舅又不想让她初中毕业就辍学去打工给堂弟挣彩礼钱，她就偷偷独自从老家川西那边离家出走，本来打算去燕京当‘京漂’，结果被培训机构骗了——没钱、没熟人、甚至身份证明都被骗子拿走了。她无处可去，差点失足，好在最后被我捡到，继续读书——不好意思，我对喜欢的人说话时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说很多废话——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想表达的是，这两位人生已经够坎坷了，我不希望她们继续跟着我继续吃苦头，无论如何，也总该苦尽甘来了嘛。”

眼见着本来以为不好相处的邹京墨突然开启了话痨模式，并且还聚焦在如此这般沉重的话题，张天意确实不太好意思贸然打断她，但对方实在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直到两人各自吃完午餐再一起回校并各自回到教室，天意还是没能插上嘴问哪怕一句菲林盒子的事情——不过就算再给她们两个小时，自己也未见得能找到机会向邹京墨提问。

对于邹京墨这种女孩，既然她不说，那就是她不想说。

——事已至此，那就算了吧。

现在自己有了姐姐，也重新拥有了霍圣华，重新回到了校园，回到了平凡但幸福的生活。接下来的人生能这样平静地过下去，也没有遗憾了。虽然谜题尚未解开，但解开谜题并不是生活的必选项。

所以，就让邹京墨拿着菲林盒子，去实现她自己的计划吧。

虽然这么下定决心了，但这些理由……似乎并不能让张天意完全心服口服。

*

放学时间，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掺和这些稀奇古怪事件的张天意正和霍圣华一起朝家的方向走。正听霍圣华兴奋地介绍最近正在更新的动画片的剧情时，张天意不经意间一抬头，瞥见不远处的连锁咖啡店门口站着一个正在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的熟悉身影，瞳孔不由得瞬间缩紧了——这家伙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这种地方？

本来以为是刑警队又有了新的案子需要有人盯梢，张天意一声不响地拉着霍圣华本想装作无事发生地绕路离开，却被“那家伙”以一种亲昵得过于古怪的强调地叫住了：“又见面啦小天意，我等了你好久！今天的数学课怎么样，有没有又在全班面前丢人现眼，嗯？”

霍圣华原本灿烂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求助地看向张天意，而后者囿于霍圣华在场，极力忍耐着把装着牛津高阶字典的书包抡中对方腹部让他再起不能的冲动，尽量礼貌地对霍圣华介绍道：“圣华，这是我姐姐在警察局的同事……你叫他全名邹决明就行——不过，你怎么在这里？这么闲的么？”

“之前丽思卡尔顿的那起案子结案了，局里给我们队所有人放了两天假期。看在今天天气这么好又快周末的情况下，小天意有兴趣一起吃个饭吗？我今天早些时候预定了滨江道那边一家日料，据说是前驻华大使退休之后开的店，味道很正宗——”

被对方接近无礼的坦率所震惊，张天意怒极反笑，几乎挑衅地故意挽起霍圣华的手：“好啊，那圣华也一起来吧。”

“呃，小天意恐怕误会了我的意思。”邹决明装作苦恼的样子，故作无辜的目光转向了至今还没能理解自己怎么突然被提到、又突然不费吹灰之力拉到天意的手的霍圣华，“毕竟小天意是队长的亲妹妹，队长又那么宠唯一的妹妹，而我作为队长的下属想讨好一下队长的宝贝妹妹，第三个人尤其还是个无关的男生在场什么的可能……不太好吧。哈哈，你说是吗，霍圣华同学？”

还沉浸在意外幸福中的霍圣华被突如其来的点名吓得乱了阵脚：“呃，应该是这样吧，网上不是说什么‘三人行必有电灯泡’吗，并且像我这样的人跟着张张确实好像不太方便的样子……”

“圣华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张天意一把抓住霍圣华的书包肩带跳起来想要捂住他的嘴。看着一向冷静的天意终于炸毛，邹决明看上去很满意的样子：“很好，霍圣华同学，这真是顾全大局的回答。”

“——邹决明我警告你别得寸进尺！我代表张天娇欢迎你再来我家吃饭，至于别的，想都不要想——圣华我们走，别理那家伙，刚刚发生了什么你都不知道，明白吗？”

目送着张天意格外坚定地拖着晕晕乎乎的霍圣华离开的样子，被对方义正严辞拒绝的邹决明倒是一点也不气馁的样子。当天晚上回家后，张天意替好不容易结案休假后闷头睡大觉的姐姐去社区驿站拿快递。抱着两大箱乌龙茶的她，在小区路上走着的时候，心里突然翻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果然，离单元门还有一段距离时，她就远远看见了熟悉的修长身影。

“小天意晚上好啊。真是天意使然啊——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只是没想到穿着居家服去拿快递的小天意举手投足都这么英姿飒爽、举重若轻，和队长真是一脉相承，甚至感觉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张天意目不斜视地打开单元门，对凑上来一脸讨好的试图帮自己拿箱子的男人视而不见。

“——那就长话短说——小天意有兴趣去看燕京博物馆的福尔摩斯主题展么？这是国内首次大规模对外开放的侦探主题展览，英国柯南道尔产权会独家授权，中国首展，机会难得。之前我在燕公大同门的师姐送给我了两张内部票，我就想到小天意你书架上蛮多侦探小说和科幻小说的，不知道对这个展有没有兴趣呢？——不过事先说明只有两张票，可能没有你那位叫霍圣华的同学的份儿……”

张天意冷不防转过身，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什么时候？”

邹决明像是被她过于冷淡语气的反差吓到了。

须臾，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显然兴奋起来：“星期天如何？六月三十号，早上八点整出发，你在楼下也就是这儿等着我，我开车来接你去燕京，午餐晚餐我们都在燕京吃……对了，我记得俄罗斯大使馆那边有一家很不错的俄国小餐馆……”

这家伙连这种细节已经都计划好了吗？是不是太快了一点儿？

“可以当然是可以，具体的事务还是到时候再说吧——另外，别学张天娇喊我，我不习惯。” 天意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把怀里滑落的箱子重新抱起来，进单元楼回家。

邹决明目送着少女纤细但坚定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楼梯口，眼神里的兴奋渐渐柔和起来，带着自己都觉得费解的温柔。

忽然，邹决明眼中的光线一闪，若有所感地转身，却只看到晚风吹过空无一人的林荫道。

黄昏在日语里有个说法叫“逢魔时刻”，但邹决明确信刚刚在道路尽头远远看着自己的短发人影，并不是幻觉——因为刚刚盯着自己的目光，冷静、超然、毫不掩饰，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怆。

尽管没有看到对方清晰的面目和表情，邹决明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眯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