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枕西一个晚上都能没睡好,做的全是噩梦,被吓醒后又耐不住睡意上头,反反复复,睡的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桌上是梁女士做好的早饭,抖着衣服去阳台,回来瞧见江枕西脸上的黑眼圈,拉开椅子坐她旁边:“发生什么了,你这黑眼圈怎么这么重?都快成国宝了。”
这事可不敢和她妈讲,省得又是一顿操心,她觉得怪没良心的。
“没事儿,就有些失眠,没睡好。”江枕西笑了笑,往嘴里塞了口面条。
胳膊搭在桌上,梁女士说:“要不我去给你拿点中药,要是一直失眠下去,身体肯定吃不消。”
手搭在她手背上揉了揉,梁女士手上皮肤要粗糙一些,操劳了那么久,没道理都这把年纪,还要让她担心。
“不用,我自己身体什么样我很清楚的好吧,而且我又不是一直失眠,一个周都说不一定会有那么一次,放心好啦,有什么事我会自己去医院,再说了,不还有我姐吗?”
拍了拍她手背,梁女士语重心长的说:“你姐虽然有时候做事马马虎虎,可还是蛮靠得住,姐妹俩互帮互助,和和美美也不错。”
“嗯。”江枕西敷衍着回了声,继续低头吃早饭。
日子又往前推了几天,梁女士和她小伙伴约好出去玩,才归家半个多月就又走了,像是个浪迹天涯的大侠。
临近年关,虽然都盼望着生意能好点,可江枕西私心觉得这样的事最好还是能捡着点时间发生,不然也挺让人难受。
冬天天气冷,室外一凉然后再室内一热,冷热交替就容易把脑袋激着,也很容易生病。
福寿园几人正窝在燃着炭火的暖盆旁取暖,江枕西缩着身子,手揣进兜里,前后摇晃着,弄的凳子吱嘎吱嘎响。
张闵睨她一眼,一巴掌拍她背上,小声骂了一句:“你干什么弄得咿呀咿呀,这声儿怪难听的。”
正剥砂糖橘的人抬眼瞅她俩,把果肉掰成两半递给她们,一旁游山水站那儿眼巴巴望着。
说了声谢谢,然后一股脑全塞嘴里,“我这不是无聊吗,闵姐你说也没点儿什么娱乐活动,就这么干坐着好难受的。”
咽下嘴里东西,张闵摇了摇头:“这话可不兴乱说,我们很忙的,怎么会无聊呢。”
“哦,明白!”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江枕西傻笑了起来,怪憨批的,真是没眼看。
滋、滋、滋
谁的电话响了!
江枕西瞳孔开始地震,这还真是有点子玄学功夫在身上,话刚落难道就灵验了?
谭生扭头看去,小桌子上放着手机显示出一个陌生号码,眉头一挑,接了起来:“你好,山青福寿园。”
......
“嗯,好,具体位置在哪儿?”
谭生招手,张闵一手把橘子塞嘴里,一手递给她小本子,两不耽误。
......
“成汇路香榭水山......三单元......好,我们到了会再和您联系。”
挂断电话,房间里其余三人目光一并落她脸上,看的人很诧异:“山水,你去叫春哥,在工作间那边,就和他说来活了,让他赶紧过来。”
“好嘞。”撑着膝盖起身,游山水快走几步拉开门,腾腾腾跑远了去。
“看吧,我说什么,还真是不可说啊。”
谭生安慰着江枕西:“没事,枕西,人生老病死什么的都很正常。”抬手把钥匙丢给张闵:“老张你去热车,我们收拾好马上过来。”
切,什么嘛,对她就这么凶,两面三刀的坏人。
钥匙环套在指根转啊转,张闵剜了谭生一眼,裹紧衣裳听从安排去了。
“那生姐,我也要去吗?”江枕西跟着起身,问了句。
把衣服拉链拉到头,拍了拍身前鼓囊囊试图压扁,无果:“嗯,老岑不是把腰给扭伤了吗,反正你在,你也行,就和我们一起出出活儿。”
游山水把黄春叫来了,他边走还边往身上套了件厚外套,头发压塌伴随着静电的噼里啪啦声,岑森也跟着出来看情况。
“老岑你留在园里,我们五个去接人。”谭生一一作出安排。
“唉,好,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啊。”岑森点头,扶着腰目送他们离开。
江枕西靠在车厢内壁,她对面坐着游山水,抱着自己的小书包,一副弱鸡模样,实则人不可貌相。
抱着手臂敲起二郎腿,扭了扭脖子,瞥了眼窗户外溜走的景色,上午的太阳远没有下午那么热烈。
“在想什么?害怕的都在腿抖。”江枕西嚼着嘴里糖果问游山水。
“啊?我腿抖吗?”低头一看还真是,尴尬的按着膝盖笑了笑,把包平放在腿上。
春哥是他们园里的道士,同时也是一名魁梧男子,挠了下短寸头发,他看着游山水,目光又落回江枕西身上:“这孩子新来的?”
黄春上个月家里有事请假没来,错过了游山水入职,所以两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式见过面。
“我叫游山水,游山玩水的游山水。”坐对面的小朋友举手,自告奋勇先做了自我介绍,“我见过黄先生,在生姐墙上的照片里。”
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让人觉得奇怪呢。
“我是黄春,你也和他们一起叫我春哥吧,还没人叫过我黄先生,怪文绉的。”
起身冲她伸出手,轻轻握了下,然后又坐回去。
“游同学做这一行,不觉得害怕吗?”黄春靠着车厢,和江枕西一个姿势,抱着手臂问游山水,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现如今虽然各行各业都需要女性加入,可他私下里还是觉得这种有些恐怖的职业,不适合女孩子干,太吓人了。
游山水摇头,腰杆挺得笔直,望过去的目光和江枕西对上,心里更加坦荡:“我不害怕。小西姐说过,做这一行要保持敬畏心,当有了敬畏心,就不会害怕什么神啊鬼之类的,因为知道他们都是假的。”
“这个世界存在比这些还让人害怕的东西。”
春哥粗黑的眉毛动了下,扭头往江枕西看去,撞了下她肩膀:“这最后一句话也是你教的?”
“她自己悟的,我哪能教她说这话。”扔给小孩儿一颗糖,她头抵着玻璃,斜着眼眸朝窗外看去。
“嗯,最后那话是我自己说的,和小西姐没关系。”青苹果味儿的糖果绕在舌尖,酸酸甜甜的,刺得人识海清明。
拉了拉江枕西胳膊,春哥向她讨了一颗糖塞嘴里:“小孩儿看着不大,领悟力倒是挺强。”三两下嚼碎,是啥味道都还没来得及尝出来:“她们谁带你?”
“啊?”游山水一脸懵,相顾无言只能摇头,“不晓得。”
春哥扭头:“你们不给人家安排?就这么杂七杂八的这里学一点那里学一点?”就特别不靠谱。
腿搭累了重新换一边,江枕西抬手揉了揉耳朵:“不好吗?”
“好什么啊好,她可是我们山青的人,要是出去别人一问晓得啥本事没有,不得说我们不会教人啊,连门吃饭的手艺都不给。生姐呢,她不平时负责这些吗?”黄春说的那叫一个义愤填膺,替人打抱不平。
抬眸望去,游小朋友安安静静窝在座椅里,清楚意识到现在这情形不是她能应付,缩在那里只能抱紧自己。
“那有没有可能都要学呢?”
这话一出震惊到了在场另外两人,不过有人想的是还要学这么多,有人不可思议要教这么多。
手掩着嘴,黄春问的很小声:“自己人?”
“嗯哼,自己人。”江枕西点头。
手落在她肩膀,力道大的出奇,拍的梆梆响:“早说嘛,那我肯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倒也不至于这般。”忍不住无奈扶额。
车停好,谭生推开车门,拍了拍窗玻璃提醒里面的人,扣好帽子拉开车门,春哥先跳下来,拉出架子。
“春哥,工具带了吗?”合上车门,谭生转头问黄春。
拍了拍身上包,黄春昂了昂下巴:“那必须滴。”
“行,那我们就进去了。”
谭生给那边打电话,等了一会儿就有人来带路,几人顺利进到小区内部,跟着那人急匆匆的走。
江枕西落在第三位,她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多留意了一些。
二楼左边的门大敞开,屋里加上刚才带路的人一共就三人,两男一女,面上都有些慌乱。
这是个什么情况?
“蒋先生,要送走的人呢?”
“哦,在这边,这个房间里。”
谭生跟着进去,屋里都是些陈旧摆设,很符合老一辈那个年代的装修风格。
落了气的老人躺在床上,干枯的手掌搭在被面上,透露着异样,那感觉让人有些不舒服。
“怎么样,谭老板,能送去火化吗?”上了年纪的男人站在谭生身旁搓手,说话语气放的很低。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问题?江枕西皱眉,小小几步挪到床边,手搭在老人脉搏上,眼睛望着他俩,听他们说话。
谭生和那男人面对面站在,刚好瞧见她手上动作,也跟着蹙了下眉,替人打掩护。
“可以送去火化......”
“那真是太好了,老人这一走,生前遗愿就是想死后尽快火化,然后入土为安,有谭老板这话,我就放心了。”
蒋先生目光越过谭生肩头,冲门外两人打了个眼神,顿时紧着的心放了下来,面上表情不再僵硬着。
不止江枕西,就连谭生也查觉到了不一样,他们好像很不希望这老人尸身还留着,这一看就有猫腻。
“山水,你帮着枕西给老人换衣服。那个蒋先生,我们还有些细节,咱们出去商量,您看成吗?”谭生揽着蒋先生肩膀,半推半就把人带出屋。
收到眼神的游山水轻声合上房门,几步走到江枕西身边,问的很小声:“怎么了小西姐,是有哪里不对劲吗?”
“这个人不像是自然死的,倒像是被人给闷死。”
蹲着身子仔细看了眼她的手,指甲缝里藏了下东西,被子下穿的袜子也被蹬掉一只。
游山水震惊:“闷死?这不可能吧,他们不是一家人吗?”
江枕西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你看这儿,口腔内皮肤组织有破损出血,指甲缝里有皮肤碎屑,还有眼结合膜点状出血。”
松开拉着衣袖的手,看那干枯手臂耷拉在被子上:“综合这些,你觉得这像是自然死亡吗?”
寻着她说的点一一看过去,条条都不符合正常死亡该有的样子,游山水咽了下嗓子:“那或许只是我们太敏感了,也许她就是寿终正寝呢?”
“你也说了,只是也许。”
伸手拉开房门,站客厅里听到动静的人扭头看来,江枕西望着他们,走到谭生背后,遮着嘴小声说着什么。
对面三人直直盯着他们,其中一人咽了下嗓子,手指反复抓着裤腿,一看就晓得是心虚。
“谭老板,你们这是?”蒋先生问谭生,说话声儿有些抖,还有点心虚。
谭生挽起袖子,手指往后梳着头发:“既然一切都谈妥了,那要我们开始也不是不行。”
“是是是,要是觉得钱不够,我们可以再加点儿。”蒋夫人陪着笑,手落在她老公肩膀上,暗示意味十足。
蒋先生跟着点头,搓着手:“是,价钱的问题我们都好商量。”
“不不不。”谭生晃着手指,示意他们话说错了,“明码标价,该是什么价就是什么价。”
“我想说的是,我们可以把人带去火化,但前提是必须得有死亡证明,蒋先生之前在电话里不是说有死亡证明吗?拿出来我们瞧瞧,瞧完之后后面一切都能进行。”
“这......”蒋先生回头和自己妻子一对眼神,手伸进衣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信封,“只要谭老板肯帮我这个忙,把人送去火化,这钱就是你们的。”
话都说到这儿,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游山水抿着唇没说话,被江枕西护在身后,眼睛睁圆喏。
谭生手挡在身前,拒绝这套近乎的方式,连连往后退着步子:“蒋先生,这可是知法犯法的事儿,我们可干不了。”
“我话说的很清楚明白,要是想火化,就必须得有死亡证明,不然这事儿白瞎,多少钱我们都做不了。”
好言相说不行,自然得来点硬的。
蒋先生挺起胸膛,顶着房屋隔音的最大限度,摆出不可一世的态度:“我和你们说,你们不想赚这钱,有的是人赚!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劝你们不要不知好歹。”
到底得多没心眼儿啊,敢接这活儿。
“这位先生,俗话说得好,人在做天在看,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昧着良心的钱我们不赚也是可以的。”
他们难道是疯了不成,这可是犯法的事儿,就算有十条命都不够用。
“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指桑骂槐吗?我和你们讲,要是不把人给我弄走,我有的是人来弄你们。”
“是吗?哪条道上的?我怎么不知道他们认识你们?”一旁默不作声的黄春低着嗓子,睨着左眼瞧他们,话一出口就给人带来压力。
他一开始没说话,还以为只是个浑身腱子肉的肌肉壮汉,不过听这话,感觉是有些本事啊。
这是踢到铁板了。
“这位女士,我们已经报警了,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扯谎的事她也会。
江枕西拍了拍谭生肩膀,目光落在他们面如死灰的脸上,心里露出一声嗤笑。
威胁,对他们来说,好像没有用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