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9
看到这一幕的宋起,心脏几乎都要骤停。
“湜、湜烟。”他颤颤巍巍地喊。
湜烟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会他,总之动都没动,就剩那头发,垂在高空中,笔直地往下刺,但又因为那风,晃晃悠悠的在空中,飘忽不定。
这楼比酒吧那天台高多了,而且周围什么都没有,显得极为空旷且恐怖,好像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笼罩,掉下去摔成什么样的泥都看不清。
宋起喉咙不自觉地发紧,腿跟钉在地上一样根本抬不动。
“湜烟!你他妈跑到那去干嘛!”他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喊出这么一句。
湜烟转过脸来,身体动了动。
宋起看得触目惊心的,连忙制止她:“卧槽!卧槽你别动!你别动啊!”
湜烟于是又把脸转回来,继续欣赏这什么都没有的狗屁夜景。
宋起扶着栏杆,一点一点地蹭到湜烟的脚边,根本不敢往下瞄,“你快点过来啊!你能别干这种莫名其妙的蠢事吗?”
湜烟扫了他一眼,嫌他烦似的,“你能别大吼大叫的吗?大过年的,你非要把人都招出来?”
“你他妈还知道这是大过年的呢!”宋起火燃得更加旺了,简直是怒火中烧,“大过年的你不在屋子里吃年夜饭,跑到天台上来玩这,你有毛病是不是?!你他妈想死也找个别的日子啊,选今天!大年三十!你也不嫌晦气!”
湜烟身子侧了侧,古井无波地威胁他:“你要是再吵我就带着你从这跳下去。”
宋起立即闭嘴。
天台上的风真不是虚的,连向来自诩不怕冷的宋起都被吹得有些瑟缩,他瞥了瞥湜烟,发现她穿得极为单薄,就一件长袖单衣,阔阔的,被风吹得直抖动。
“那什么……你冷不冷啊?”
湜烟没理他。
宋起打量着那角度,把羽绒服脱了下来,甩到湜烟身上。
“你别到时候真冻怎么的了,还要怪我呢。”
湜烟在这时动了动。
宋起以为她是要拿那羽绒服,结果没想到她竟然直接站了起来,把身上的羽绒服又抛给了他。
“不需要。”
宋起被羽绒服盖得满脸都是,草草地接过衣服,依旧是暴躁如雷地冲她吼:“不是,你真有病吧!你他妈能别在那站着吗?这他妈是顶楼!摔下去真不是开玩笑的事!”
湜烟充耳不闻地低着头,看脚下的万家灯火。
突然,她转过身来,望向他,“今天不是除夕吗?”
宋起捏着羽绒服,胆战心惊地盯着她的脸,声音也够呛:“对啊!除夕啊!你整这一出是有病吗?!”
湜烟迎着他近乎撕心裂肺的叫声,朝他走了一步,宋起登时伸手要拉她,却又没够到,只听到她质问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那你怎么不在家里吃年夜饭?”
宋起手原本还在空中扑腾着呢,一听她这样说,立马收了回去,跺了跺脚,“我、我吃完了啊!以为人人吃饭都像你那么慢呢?我早吃完了年夜饭,家里无聊,朋友又都出不来,我一个人实在无聊得要死,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好吗!”
湜烟点点头,给他指引道路:“那你可以去中央广场,那人好像还挺多的。”
宋起恨恨地瞪她一眼,没说话。
湜烟在眨眼的功夫又躺了回去。
宋起蹲在她脚边,隔着栏杆戳她小腿,“哎,你除夕怎么过的?”
湜烟笑了笑,声音飘渺:“那有什么重要的?”
黑夜中,她的脸似乎也跟随着她的话语一起变得不真实了,这句话,好像是被捆绑在空中反复鞭笞。
他一直觉得她是一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但这句话,宋起听出了不同的意味,她的情绪似乎很不对劲,有着困在里面的感觉。
他忽然想到一个词——痛苦。
他也就这么问了:“你会有感到痛苦的时候吗?”
湜烟眨了眨眼,显然想和平常一样摆出一副对这个问题很不屑一顾的模样,但她真实的心理活动却不尽然,她笑出一声:“痛苦?我的痛苦……好像太小了,甚至,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称它为痛苦。”
痛苦是一个听上去就该背负很多的词啊,不是所谓的浅显的什么难过啊、不开心啊可以代替的,她怎么能轻易就这么定义呢?
宋起看着她,忽然发现他好像一直都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他问:“你是怎么死的?”
湜烟肩头蓦地缩了一下,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被这个问题惊到了,她将糊了一脸的头发别到耳后,脸别向一旁,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半晌,他注意到她脸颊上有什么东西滑了过去。
极快极淡的,在黑暗中闪了那么一下就没有了,甚至都没在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烟花开始升腾,爆裂声四起,楼下单元楼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交谈声热切而欢喜,但楼这么高,却并不能听到具体在说些什么,只是嗡嗡的,宋起的询问声也被淹没在当中。
他问:“你是哭了吗?”
*
那天晚上,宋起陪她在顶楼吹了很久很久的风,到后面,他都有些昏昏欲睡了,湜烟却还是睁着那双分外清明的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夜空。
几乎通宵吹风的后果就是宋起第二天一早醒来,就鼻塞喉咙痛脑子昏昏沉沉的,意识很不清醒。
湜烟倒是一点事都没有,依旧穿着那件死人气十足的纯黑超长羽绒服,长发将脸遮住一半,面无表情。
好像昨晚掉下那一滴震撼的鳄鱼之泪的人不是她一样。
湜烟短信通知他总部系统维修好了,可以去领取任务了,宋起就只能拖着个病体爬了起来,他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动死了,这么多年,他连上学都没这么勤奋、委屈自己过。
尽管人是来了,但宋起还是忍不住发牢骚:“你这人是真毫无人性哈,我病成这样是因为谁?你不管不顾非要我来领取任务就算了,竟然还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眼里就只有你这个破任务!”
湜烟慢步走在一边,开口还是平平:“珍惜吧,这大概是你人生当中仅有的苦难日子了,以后想过还没有了呢。”
宋起莫名其妙:“我有病么我?放着舒服的日子不过,来过这苦日子?”
湜烟推开门,意兴阑珊地往里走。
“每个冬天都以春天作结,
我应该证明,
循环会重新开始。”
熟悉的句子,宋起还能记得他第一次听到这三句话时的感受,觉得神奇,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被阴差阳错地带入这个神奇的世界来了。
但现在,这一切都要来到终点了。
这是最后一个任务了。
循环,真的还会重新开始吗?
“线索是什么?”宋起探头看过去。
只见一张纯白的纸上什么都没有,凑近了,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自己的脸。
湜烟似乎也同样很疑惑,将纸来回翻了好几遍,都还是什么都没看见。她不解地抬头望向郁金香,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它已经又收拢回去了。
“这什么意思?”宋起不信邪地将那张纸拿过来,又正正反反地看了好几遍,“什么都没有?什么意思?”
湜烟将纸拿回来,举步走到外面,蹲在那个很大也很缓的下坡路旁,仰头望着头顶的伸展向四方的枝桠,冬日暖阳从中倾泻下来,洋洋洒洒,她喃喃道:“我也从来没有碰见过这种情况。”
宋起蹲在她旁边,又问:“会不会它的意思是说你可以不用完成任务了,从此之后你就留在人间了?”
湜烟将头扭向他这一边,定定地看着他,也知道是在走神还是在干什么,半晌,她摇了摇头,“等这周末问一下嬷嬷好了。”
宋起笑起来,“那我们现在去吃个饭?反正你也不知道任务是什么,闲着也是闲着。你知道我早上为了赶上领取你这个任务有多急吗?我连早饭都没吃!”
湜烟将眼镜摘下来,短短的指甲刮着那镜片,思绪早已不知纷飞到了什么地方。
宋起直接拉过她的手往外走,语气潇洒:“哎呀想那么多干嘛呢?反正你到时候直接问你那个什么嬷嬷不就行了,现在费那么多时间想这些干什么?”
湜烟被他拉着,脚步突然顿住,“我知道了。”
她语调仍然是没有波澜,冷冷淡淡的样子,听不出重音,也听不出重点,但宋起却从当中听出一些古怪的意味。
她匆匆忙忙地扯回手,搓了搓手,脚步不稳地往外走,“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去吃饭吧。”
宋起望着她出奇快的脚步,和甚至带着点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才发现她刚才的声音好像有点抖。
而此刻越走越快的湜烟,大脑也转得越来越快。
她悟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了,那空白的任务卡,她明白过来最后一个任务是什么了,但她不太愿相信,或者可以说,她不敢相信。
最后一个任务——是要解析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