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小的时候,陈树就觉得,自己很弱小,很没用。
街口的那个大胖子是个小霸王,动不动就爱把别人的头按在怀里,逼着比他弱小的儿童哭着喊他爸爸;邻居的高个子是个人人夸的学霸,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读书,直到月亮携着星星一起爬上天空也不肯上床睡觉;其他小朋友都爱嘻嘻哈哈,吵吵闹闹,手拉着手结成团,团在一起说别人的坏话。
只有他,性格孤僻,从不说话,个子也不高,刘海长长留到鼻尖,衣服陈旧脏兮兮。所有大人看了他都要摇摇头,所有小孩看了他都要扯个鬼脸笑:“小怪物又出来啦!”
他流着眼泪回到了家,还没进门刺鼻的酒味就扑面而来,父亲打着酒嗝骂道:“烂货,还晓得回来?”
母亲摔下一个酒瓶子,“你骂谁烂货?!”
“就骂你!”
“啪!”
酒瓶子满天飞了,两人大吵起来,陈树就这样在两人争吵的时候,灰溜溜地溜进他自己的房间,藏进了他的小天地里——说是房间,其实就是阳台上一个简陋的地铺。
他就这样慢慢地长大,在谩骂声、争吵声、嘲笑声以及酒瓶子砸碎在地上的声音中长大。即使他已经可以自己去剪头发,将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可他还是害怕,他害怕直面别人,害怕将自己的内心陈述出来,大大方方的,像他的名字一样。
多少次仰起脸就是一个巴掌已经让他形成了条件反射,他只敢留着长长的刘海,穿着洗到发白的衬衣,畏畏缩缩地,含胸驼背地,坐在没人关注的角落,在别人偶尔投下的一个鄙夷的目光中自怨自艾。
要是没有人能关注到他,那该多好啊!
要是他的存在感足够低,那该多好啊!
没有人关注到他,没有人用嫌弃的眼神斜睨他,也没有人讨厌他。
陈树坐在角落里,神经质地啃咬着自己的指甲,一下又一下。指甲乱七八糟了,他又觉得好脏好脏,冲了半个小时的水,将手搓的发红发肿,才肯停下来。
他多想将自己包裹在一个塑料袋里,这样每天出门套一个——就像鞋套一样,回家再揭下来,就不会被弄脏了。
可是不行,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的。
要是没有人能关注到他,那该多好啊!
要是他的存在感足够低,那该多好啊!
或许是愿望之神听到了他诚恳的请求,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的电脑“叮!”的一声,跳出了一个弹窗。
陈树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手指也在微微颤抖,他颤抖着,坚定地在弹窗里打下:
我想要足够低的存在感。
刚刚打完,陈树就立刻兴奋地看着镜子,期待能看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是他还是他,长刘海,厚眼镜,阴郁、畏缩、神经质的样子,并没有像小说中一样变成一个面容模糊的普通人。
或许那个弹窗就是一个恶作剧。
怀着失望的心情,陈树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起来,他照常洗脸、刷牙、冲泡一杯咖啡,迈着颓丧的步伐,像一个死人一样慢吞吞飘进公司。
很不走运,在二楼的时候,他遇到了他的主管。
他的主管为人最严厉死板,在手下里主管最讨厌的就是他,几乎是每看见一次就要挑挑拣拣个不停,从头顶到脚尖,从能力到谈吐,几乎每一次都能挑拣出新花样。
陈树讨厌他的死鱼眼,讨厌他说话时臭烘烘的口气,讨厌他挺着大肚子背着手自得的模样,可是他只能乖乖停下来,站在原地,等待谩骂的降临。
就像曾经千百次所经受的一样。
可是这次不一样。
主管看都没看他一样,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这里站着这么号人物,拿着文件,径直地走开了。
或许只是有急事?陈树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他深知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他抱着背包回到了自己的工位,静静地开始了一上午的工作。
中午到了,他拍了拍同事的肩膀,想要将工作转接给他。
“啊!”
同事发出一声怪叫,盯着他,像是看见了鬼一样。
“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陈树感觉有点莫名其妙,“我一直坐在你旁边啊。”
同事紧皱着眉头,挠了挠头,“坐在我旁边……好像是啊,你一直坐在我旁边啊……好奇怪,我怎么觉得旁边没有人?”
昨晚的弹窗再次浮现在陈树的脑海里,他抑制住心脏的狂跳,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或许是太累了吧。”
……
后面的一整天,陈树都在试验自己的能力,只要他自己不主动出声,几乎没有人会关注他。这能力比童年时躲进洗衣机更彻底,连呼吸声都似乎消融在空气里。
他在兴奋中入睡了,再一醒来,发现自己在一辆公交车上。
他向来是胆小懦弱,不堪重用的。他不敢拿起武器攻击那可怕的东西,也不敢砸开窗户逃生,只敢蜷缩在锈迹斑斑的座椅后面,祈祷恶鬼不要发现他。
然后他就惊喜地发现,也没有鬼关注他。
门开了,他悄悄地溜下了车,没发出一点声响。
前面的人或许是他的队友,但陈树不想上去同他们一起,他更想要一个人。
如果这是一个恐怖游戏,躲藏到最后,不也是一种玩法吗?
末尾的青年很敏锐地回了头,陈树对上了他的眼睛——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干净、纯粹,就像他一直所梦想遇到的那样。
陈树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可他实在太胆怯了,这样的人又一向万众瞩目。他直直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好看的人上了楼,渐渐离开了视野。
第一个晚上,鬼没注意到他,人也没有。
白天他也不出去,一直待在房间里面,只要他不主动出声,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第二个晚上,他得意忘形,忘记了规则,没有将水流一滴一滴地放,鬼于是发现了他。
鬼叫他出门倒垃圾,限时十分种。
他讨厌这座鬼气森森的公寓楼,讨厌那个尖牙利嘴的恶鬼,他站在三楼的门口,等待着九点的到来——他可以在九点的前几秒再进入这个像是怪兽张着血盆大口的铁门。
一个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陈树转身朝二楼看去。
是其他几人中的那个小姑娘,她的左腿诡异地反折在背后,染血的手机躺在离她指尖半米远的地方,再也动弹不了半分。
或许是濒临死亡的求生意志让她注意身边的一切,也自然发现了他。
“求你……”她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股血沫,“把手机递给我好吗……”
陈树猜测她或许也有异能,这异能或许跟手机有关,比如暂时躲进手机什么的。
只有几步之遥,可是只有十秒钟了。
陈树一向是懦弱,无用,优柔寡断的。
如果他在听见呼救的第一秒就跑下去,或许他能救下那个女孩,并且全身而退,可他一定会优柔寡断几秒——他能跑那么快吗?他拿到手机难道就能救下女孩吗?女孩发现他,会不会对他的原本计划有影响?女孩会不会是这个诡异世界弄出来的一个陷阱?
而在生死关头,一秒都无比宝贵。
现在只有五秒了。
跑下去也回不来了。
他死死攥住门把手。
多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进陈树的脑海,他想起十二岁生日那晚,父亲醉醺醺地抡起折叠椅,而他躲进壁橱听着外面重物砸在□□的闷响。
那天之后他就学会了一个真理——只要存在感够低,灾祸就不会降临在他的头上。
女孩无力地伸出了手,眼睛死死地看着他的方向,防空警报般的闹钟炸响瞬间,陈树猛地撞进了三楼的房间。
在铁门闭合前最后一眼,他看见女孩的手臂突然被无形的力量拽向了反方向。骨骼断裂的脆响混在钟声里,就像是小时候陈树常听见的酒瓶炸碎声。
当惨叫声戛然而止时,他感觉到一股暖流涌入了身体。
小童嘻嘻的笑声传进耳朵,在这个恐怖的世界里显得更加诡异,几乎让人毛骨悚然:
“叮咚!恭喜陈树,异能升至二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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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兴远出租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