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地底两千米 第7章 特权者

夜晚的第一区，是一座不夜城。

昨日举行过跨年庆典的广场上还残留着节庆的气息。两三个扫地机器人来来回回地清理着地面上的零星垃圾，路边绿化带的植物被定期修剪得整整齐齐，挂着彩灯，在不停变换的灯光下呈现出虚假的缤纷颜色。设置在绿化带中的小型智能扬声器播放着当红歌姬川上爱丽丝的专辑，缠绵悱恻的歌声盖过了不远处的喷泉水声。

因人类数量骤降导致的大量工厂废弃、人类活动区域减少等现象，反而缓解了四百多年前还是人类环保头等大事的温室效应，也让北联的冬天变得更加难熬。原本就经常降雪的地区，更是提前两个月就开始飘鹅毛大雪。除雪的工作被交给了喷洒化雪剂的感应式无人机。只有碗碟大小的飞行无人机勤勤恳恳地在广场上来回穿行，小心翼翼地避开聚集在广场中央的人群。

人群面前的平台上，一个混血女孩正在向众人展示她精致的妆容，凑近了才发现那只是个真人一比一的虚拟投影。平台前方滚动着化妆品的赞助商，以及女孩的介绍语：川上爱丽丝，可以近观，请勿触摸！

四百年前的基因变革技术引起的人类基因崩溃现象间接导致了国家界限的消失，从而直接引起了第三次世界大战。那之后混战持续了很久，民用科学发展停滞，甚至因为科学家们的参战与牺牲，产生了知识断层和倒退。虚拟投影技术在战后缓慢发展，直到最近才广泛下放民用，成为了当下最受瞩目的领域之一。

由于开放了授权，目前在这一领域已经基本没有什么技术上的难题需要突破，因此比起应用的深度，跨领域开发的纵向合作才是如今投影技术的热门课题。这也催生出了许多虚拟投影的奇妙用法，比如整蛊、遛狗、签到、自己跟自己玩……相关搞笑视频在社交网站上热度一直不减，如果不是官方限制了仿真度和投影辨识标记，网友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充分体现了智人一旦发展到人均衣食无忧的阶段，到底能有多么无聊。

虚拟影像之中，与真人一模一样的歌姬正在实时直播，处于演播室中的歌姬本人可以通过同样的投影技术掌握现场的情况，她的一举一动也会实时反映在广场上的“投影歌姬”上。

比起真人上阵，这样直播产生的踩踏、误伤风险会降为零，并且也省去了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在这场直播之后，川上爱丽丝马上就要去参加一场上流社会的化装舞会，并且在舞会上献曲。如果从广场而不是演播室出发，会多花上近一半的时间。

她的经纪人在演播室外确认行程，对衣架上的服装做最后的检查。

就在这时，门卫通过内线连上了她的公共网络：

“希尔夫先生，有人来找川上小姐，说是普罗维登斯公司派来的保镖。”

“让他们进来。”经纪人希尔夫漫不经心地回答，顺手又点开了另一个窗口，在服装确认那一栏打上了勾。

希尔夫是个严谨得过分的男人，这一点任谁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都能明白。不仅是穿着上一丝不苟，他连视线的落点都极有分寸。如果可以用尺子去量，或许还会发现他连每一个表情的幅度都经过了精确计算。

片刻之后，莫妮卡与秦为倾在门卫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希尔夫看见她们的时候愣了一下：“你们就两个人吗？”

秦为倾出示了灰人政府在地上世界伪造的安保公司名片，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与身边这位小姐负责川上小姐的贴身保护。”

希尔夫微微颔首：“就在刚刚，我已经取消了委托，违约金会打到贵公司的账上。”

秦为倾有些吃惊：“取消委托？为什么？”

“因为发出预告信的人已经在五十分钟前死亡。北联时报应该很快就会报道这件事。”

“……请给我看一看取消委托的文件。”

希尔夫呼出个人终端的合约文件夹，终端在一瞬间通过复杂的格罗沃量子算法对上了密码，接上了云端的个人存储盘，一份最新的合约被调了出来，附件是违约金支付完成的账单和契约终止的文件。

“我想，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到你们手上。”

希尔夫话音刚落，秦为倾的终端就响起了讯息声。

她走远几步，背过身去查看消息，果然是情报部发来“任务终止”的联络。

她收回终端屏幕，面带公式化的笑容转过身来，微微鞠躬：

“川上小姐的危险能够解除，我们由衷地感到高兴。希望下次能够有合作的机会，我们普罗维登斯公司不仅提供安保服务，还发展出了其他业务，具体情况请去官网了解。那么，今日我们就先告辞了。”

莫妮卡跟着她低头鞠躬，退出了休息室。

演艺公司的楼下，高级跑车来来往往，秦为倾一走出大门就立刻开启了个人屏蔽场，小型屏蔽场会自动识别提前录入的声纹，并发出伴生干扰波，让这种声纹在一定范围内不会被录进窃听设备。

秦为倾边走边道：“发出预告信的人在作案之前死亡，你信吗？”

莫妮卡垂眼：“委托已经取消，这之后就不是我们的职责范围了。”

“这里面有蹊跷。”

“这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问题。委托取消，应该去接下一个了。”

莫妮卡的兴致不是很高，秦为倾见状，换了种说法：

“那就当做是我私人的委托，任务变更，新的工作内容为——调查威胁信背后的真相，确保今晚化装舞会的安全进行。”

任务变更，那么完成这个任务，照样能够挣积分和报酬。

不算打白工。

莫妮卡停下了脚步，认真地侧过头来：“你想怎么做？”

“先去场馆。”秦为倾通过伪装的终端接入地上网络，搜索北联时报的官网，点开了七点钟准时发布的头条。

——新戈迪·豪国际大桥附近的入海口发现一具女尸，生前疑似勒索国民歌姬川上爱丽丝。

……

几乎同时。

神光教新出炉的教皇，德古玛·法罗斯·安塔利亚，正站在舞会入口的告示屏前，表情凝固。

一旁的迎宾小姐穿着墨绿色燕尾服，打着帅气的男式领结，不疾不徐道：

“这次化装舞会的主题是性别互换，考虑到主题是临时公布的，会安排宾客两两交换服饰，主办方也会提供各种服装，请随我来。”

“是谁提出的这个主题？”法罗斯抬腿跟在迎宾小姐身后，“黑岛商会不怕被报复吗？”

“是黑岛商会的大小姐，拉薇儿小姐。另外，请别担心，在场的宾客都乐在其中。”

“我收到的邀请函里，并未说明这一点。”

“这是拉薇儿小姐刚做的决定。”迎宾小姐说抬头看了一眼服务台后方，那里挂满了不同时区的时钟，顿了顿，继续道：“一个小时之前。”

说着，她推开了衣帽间的门，“教皇大人，您可以选择与别人交换穿着，也可以从衣帽间里选一件衣服穿，准备结束之后就从尽头的门前往舞厅。别忘记戴上面具。”

法罗斯礼仪周全、风度翩翩地向迎宾小姐道了谢，转过身的一瞬间，狠狠地咬了一下牙根。

拉薇儿，怪不得。

法罗斯一时间感到有些好笑，又有些认命。拉薇儿·古斯塔夫和他一样，由于家里有家族企业要继承，因此在出生之前就由父母与政府签订了继承人培养协议，生出的孩子不交由政府统一照顾培养，而是由父母养在身边，教导继承家族企业所需的一切知识。

——特权者。

他们这样长大的孩子，被那些普通家庭的孩子这样不无讽刺地称呼。

由于基因崩溃导致的出生率骤降，新生儿变成了稀缺资源，为了让每个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政府在三百年前就制定了政策，规定新生儿出生后由政府接管，集中在寄宿学校教养，负责他们的健康和教育。每周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回家看望父母。作为安抚和奖励，普通家庭的父母每生一个孩子，每个月都能拿到一笔不菲的支援金。

可是处于金字塔顶端的人是不在乎这笔支援金的。他们需要拥有自己血脉的继承人，也需要潜移默化的言传身教。因此，在二百多年前，政府修订了这项政策，设立“继承人培养协议”，为这些拥有家族企业或其他情况特殊的人群大开方便之门。

在家庭观念稀薄的今日，能够在父母身边长大，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说都是让他们既羡慕又嫉妒的、只敢在心里渴望的待遇。

意料之中地，这项政策进一步加剧了本就激烈的阶级矛盾。

“特权者”们大多身份优越，自信妄为，拉薇儿·古斯塔夫，黑岛家族的长公主就是其中最极端的一个例子。

——看看她今天搞的事情！

她本人据说会出席这场由她亲自下场制定主题的化装舞会。

法罗斯冷漠地想：她一定是来看我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