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沉沉的,仿佛身处幽暗森林。把游杉提溜下来后,季谈又改变了主意,他的想法一时一变,这代表他的心情浮动得不平常。
不远处是乱糟糟的喧哗声,当一束强光直挺挺地照射过来,游杉感到后领一紧,他的心脏也跟着一紧——他意识到季谈想把自己拿出去遮挡。
“等……”他又闭上嘴巴,屏住呼吸。
季谈反而问道:“你怕什么?”
“……”
“你可以有很多理由为自己辩解。”季谈自顾自地说。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不存在的手表,淡淡道:“因为你,我迟到了。”
游杉等那束运动轨迹不规则的强光转移开,才轻声说:“你很急?”
“很难看出来吗?”季谈反问。
游杉摇摇头。
季谈继续说:“我以为你是看出来了,才故意耽搁我时间。”
“怎么会?”游杉皱起眉,“我的确想离开。一直都想。”
季谈让他悬空的双足安稳落在地上,看不清神情地说:“哦?我可不这么认为。你讨厌变数,即便计划外是你梦寐以求的事物,你也不越雷池半步。你安分得令我惊讶,游杉,或许你已经安于留在这里……”
“闭嘴!”游杉打断他的话,“你以什么立场说这种话?你有多了解我?”
季谈看了他一眼,断断续续地说道:“当然……我不了解……我没有任何立场,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喜欢写点破感想的……观众。我的想法是主观的,是恶意的……随便怎样都行,但我想说:无论多么难听的评价,都不代表我对你的人格进行贬低……不如说,你正是因为令人讨厌,才变得可爱起来。”
逆光下,游杉的表情呆滞起来。
季谈多看了他一眼,然后带着莫名的情绪迅速离开了这里。他记得自己曾读过一本书,里面有一句话印象深刻。
他记得大意是:塑造一个富有人情味儿的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也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他认可后一句——这种诱惑难以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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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的路上,他仔细梳理从遇见游杉到和他分开的全过程,恍然意识到为什么守卫都拥往另一个方向。本来以为出逃的是游杉,但好像根本没人发现他。真正顶风作案的另有其人。
对游杉来说,那说不定是一层掩护。但他并没有真正离开,反而选择继续留在研究院,这一趟旅程或许只是他的小小“实验”。
虽然内心有些着急,季谈还是神思恍惚地游荡回家。他理所当然地迟到了,因为他看到袅袅炊烟从院里的平房传出。但再定睛一看,炊烟又消失不见。
他揉揉眼睛,低着头一步一步走上楼。听见敲门声,黎泛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等待“叩叩”的声音响了好一会儿,才开门。
“嘿嘿。”季谈对他尴尬地笑了笑。
他注意到黎泛手里是锅铲。当然,他可以放下这种麻烦的东西再开门,但他却将锅铲拿到外面来,甚至塞进季谈的手里。
“拿着。”他说。
季谈微微张嘴,但黎泛的声音却抢在他之前生效了:“你想解释吗?”
但还没等季谈回答,他就自顾自、夹枪带棒地说:“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了,你不需要解释,也不打算解释。当然,这是合情合理的……”不过他歪了歪头,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于是季谈弱弱为自己辩解:“我可以解释。”
黎泛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就转移开来。“免了。”他嘴上这么说,但却解下围裙,意思是不打算再进厨房。
季谈只好硬着头皮进去收拾残局。
但黎泛已经准备好晚饭,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把菜端出来。吃饭期间季谈问他身体怎么样,他回答很好。
黎昼接嘴说哥哥睡了一下午,又怯生生偷看哥哥的表情。
黎泛面无表情。
季谈咬着筷子吮吸,问:“那个……想听我解释个一句半句的吗?”
“解释什么?”
“我为什么回来晚了。”
“所以是为什么呢?”黎泛双手交叉撑起下巴,露出认真的神色。
“因为被某人绊住了。”
“是谁?”
季谈张张嘴,才想到自己还没有给隔壁委托任务的小孩儿报平安——当然是报他哥哥的平安。游杉吃好喝好,甚至有闲情玩弄心计,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游杉。”他干脆地承认道。
黎泛却是皱起眉头,直到吃完饭都没有解开。季谈自觉进厨房打算洗碗,却被他勾住衣领。
“站住。”他说,“你干什么去?”
“我洗碗。”
季谈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扭头看他,满脸的不明所以。
黎泛却挑眉拒绝道:“不要你洗。”
“…那我随便坐着?”他也不勉强。黎泛松开他的衣领,若有所思地看他笔直地走向沙发,一屁股坐下了。
黎泛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然后绕到他面前,来回踱步了好一会儿,强行挡住他的视线道:
“你不对劲啊。”
“……”
季谈终于沉不住气道:“怎么就不对劲了?你不要惹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黎泛和他对视一会儿,歪头道:“那我就偏不让你一个人待呢?就是不如你意,你能怎么样?你要怎么对付我?”
季谈沉默地瞥了他一眼,默不做声地站起身就走。黎泛跟在他身后,忙不迭地出门去。在百忙之中,他还嘱咐黎昼记得学习。
黎泛一直尾随着季谈来到离家不远处的小河,他隐隐约约记得,当初就是在这里捡到了季谈。
他看到季谈脸上乌云密布,但还是不怕死地凑上前去,问:“你还没告诉我,你要怎么对付我。”
季谈沉默了好半天,才微微张口:“为什么要对付你?”
黎泛坚持不懈地说:“你想一个人待着,现在你做不到,我一定会跟着你。除非……”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季谈知道他这是故意钓自己,但还是配合地上钩:“除非什么?”
“这就要看你到底想怎么对付我了。”黎泛居然笑了起来。他有着一双单眼皮下垂眼,笑起来格外轻佻散漫。
他问:“你会想杀了我吗?”
这是在故意惹人生气?季谈有些摸不准他的态度。
“不会。”季谈回答。
季谈总是说实话,他讨厌勾心斗角。他的发小曾试图发掘根本原因,最终得出结论:人就是太懒了。
一个谎言必须有无数谎言来圆,而这是费心劳力的事,他宁愿说实话把一切都弄糟。在坍塌的地面灾后重建,总比在危房上修修补补建高楼结实。
黎泛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学着他蹲下,找了根树杈子,在润湿的泥土上写写画画。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度过,季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如果不是他手里动作不停,黎泛都差点以为他灵魂出窍了。
他好奇地看过来,发现是三个圆形,第二个圆套了一个方形,然后又套了一层,最终这个方形变得立体。
他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却莫名生出想把这幅“画”破坏掉的冲动。
人立于现在。人只有现在。为什么要沉浸在过去呢?就仿佛这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于是在这股冲动下,他抢夺了季谈手里的枝丫。不过他没有破坏什么,他拿着树丫左右为难。
季谈却像是如梦初醒,下意识朝他看过来。
黎泛在泥土上写的字,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所见即所写,比如太阳,泥土,河水,夕阳……
于是他说:“你字还挺好看的。”
黎泛垂下眉眼,心不在焉道:“过奖。”
季谈又看向自己画下的东西,然后站起身把凹痕踩平整。在他破坏自己的画的时候,黎泛仍然蹲着,看着树杈子发呆。
“你还要再待一会儿吗?”季谈拍拍裤子,问他。他不吱声,季谈就去拽他的肩膀。
“…季谈。”他终于说话了,“明天陪我去趟医院吧。”
“怎么了?”
“你明天没空的话,就后天。后天也没空的话,就大后天…你总有有空的时候,除非你只是不愿意陪我。”黎泛自言自语着。
季谈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今天他俩都不太对劲。只不过他知道自己为何不对劲,却不知道黎泛的缘由。
他承认自己已经不太看得懂黎泛,他在这个世界最熟悉的人,似乎变得混乱了。
“我当然有时间。明天我就陪你去。”季谈承诺到。
但黎泛并没有反应,季谈弯腰去看他的脸,他却突然把手伸出来。
“又怎么了?”季谈迟疑片刻,很茫然地抓住他的手。
“脚麻了,起不来。”黎泛抬起脸来,还是一如既往清淡的神色。他理所当然地使唤起季谈来。
“拉我一把。”
季谈拽着他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拽得站起。
怎么突然肌无力了?季谈心里吐槽。黎泛却突然看过来,不爽地说:“我就肌无力了,你要怎样?”
“我不能怎样。黎哥,你这话问得也奇怪,我干嘛要对你做什么?就算你惹我生气,我哪次不是笑着把你原谅……”
“话好多。”黎泛怏怏地打断他,“你刚才还给我甩脸色。”
“你在意这个?”季谈愣了愣,“我是在想事情,没有故意让你难堪的意思。”
“那在想些什么?”
“这…都是些胡思乱想,不重要的东西。”
“是吗?我觉得还挺重要的。”黎泛不动声色地说,“我还挺好奇的。”
“别好奇啊,和你没什么关系的。”
“那我更好奇了。”黎泛音量加大,“你难道有想过和我有关的吗?你想过我?”
季谈手一抖,神情有些迷茫。
黎泛却继续说道:“我想过你。我试图分析你的想法,关于你是如何看待我的,或者说如何看待这个世界。从宏观来讲,万事万物都过于渺小,一切物质都有其运行的规律。人类的悲欢不值一提,更别说一个性别的悲欢,一个人的悲欢……”
他们边说边走着,沿着河流,沿着河边生长的青青草叶。黎泛能闻到从季谈身上传来的特殊味道,他知道那不是信息素。
该称为什么呢?或许是不知何时沾染上的香气,或许是身体自动分泌的体味,又或许,只是他幻想的一个味道。最近他幻想中的事物变多了,比如幻痛,幻听和现实一样的梦境。
当他说到这里,他看向身边的男人。季谈微微垂头,朝向他的方向,侧耳倾听。
他的语调仿佛踩在虚无缥缈的云朵上:
“最近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或许应该让你知道,许多都不是我的本意。”
“…我知道。”
“你哪里知道?”
他的手指缘着季谈的肩膀一路往上,目光也跟着攀缘而上。他的身体在颤抖,声音也窸窸窣窣宛如落叶。
“我希望你多在意我一点…”
他说这话时皱着眉,似乎不认同自己口中的话。
“好。”
“好个球,你都在答应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你应该把我扔河里,问我青天白日里发的哪门子疯。”
季谈没忍住反驳道:“乱七八糟的要求是你提的,答应了你又不乐意。黎哥,你这样我很难做啊!”
黎泛停下脚步。他们的前方是漫无边际的杂草。或许是人迹罕至,杂草疯长起来,掩盖住绵长的河堤。他垂下头观察脚边的蚂蚁,无意间踩死了好几个。
“这有什么难做的。”他闷闷地说,“全都拒绝好了。”
突然诈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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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思绪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