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副本后的第二个夜晚,玩家人数减少至17人,招待所比起紧邻荒原的幼苗林,简直是安全屋一样的存在。
下午四点二十分,大部分人基本完成了种植任务,只剩几个手脚慢的还在狂赶进度,谢浮玉数了数,也就一两棵树的活儿。
他拍拍裤子上的灰,扶着铲子站起身,低声说:“再种会儿,别闲着。”
话音刚落,远处窸窸窣窣响起交谈声,殷浔隐约听见领队的储杰吆喝了两句,应该是在组织完成任务的玩家往回走。
柽柳位置不算隐蔽,大部队回撤时极有可能注意到他们三个,无所事事容易引人怀疑。
见状,祝析音也反应过来,三人佯装忙碌,东一铲西一铲地原地磨洋工。
没过多久,脚步声渐近,期间夹杂着一两句议论。
“他们还没好呢?”
“估计快了吧,好像是最后一棵了。”
“行了行了,少管闲事,赶紧走吧,还有四十分钟天就要黑了。”
天黑,谢浮玉勾唇,看来这批玩家素质确实高于之前遇见过的,按照论坛大佬总结的规律,这也是副本难度显著提升的标志。
关键NPC少、副本地图大、玩家素质高,古村副本的难度至少在S-,他瞥了眼祝析音,终于想起:“来旅游前你还去过什么地方?”
祝析音诧然:“期末周,在学校备考。”
临时抱佛脚,越抱分越高,结课后她过了两周废寝忘食的日子,发现知识果然是温故而知新——
温习旧知识,结果得到一堆新知识。
“哦对了,”祝析音眯眼假笑,问,“去过教堂算不算?”
她和谢浮玉同校但分属不同校区,两个校区之间是一片繁华的商业街,越过攒聚的高楼,有一座教堂遗址。
祝析音不知道它的名字,只是复习到深夜,和朋友出门改善伙食时从教堂废弃的铁门外经过,信口默念了句上帝保佑她期末满绩。
谢浮玉:“......”
都对上了,祝析音也看见了那座没有名字且已经拆除多年的老教堂,成为被游戏选中的幸运儿。
“你朋友呢?”两人并行,以他对祝析音的了解,她肯定会拉着朋友一起朝玄学顶礼膜拜。
祝析音眨了眨眼:“等出去后我问问。”
谢浮玉:“?”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他狐疑地打量妹妹几眼,直觉那位朋友的身份不同寻常,但眼下时间有限,大部队已经稀稀拉拉地走入树林,他们得尽快跟上。
谢浮玉扭头望向身后,刚才没种完树的玩家正仓促往树根附近填土,差不多快要完工了。
“我们该走了。”殷浔提醒。
说着,他扛起地上的帐篷袋转身朝东,谢浮玉收回视线,侧眸示意祝析音动身。
三人列成一列纵队,由殷浔打头、谢浮玉殿后,仍然将祝析音护在中间。
进入树林后,视野很快暗下来,树叶与枝干交错重叠,影影幢幢,风一吹便仿佛千百人挥舞双臂,粗布制成的衣袖随之迎风摆荡。
不能细看。
祝析音低下头,紧紧跟着殷浔的步子。
他们离储杰带的那帮人不远,殷浔因此没有浪费手机电量,一路蹭着前方微弱摇曳的白光朝东南方向回撤。
树林内寂静无声,很长一段时间里,戈壁彼端的长风似乎被幼苗林拦住了,迟迟不曾吹进重阳木林。
谢浮玉走在最后,耳畔只有两柄铲子拖行的杂音。
金属铲头剐蹭过土路,从杂草根部轧过去,有时遇到缠结的藤蔓,铲头与木柄相连的地方还会被枯枝烂叶缠住。
没点灯终归不方便,谢浮玉把左手的铲子并到右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
电量不到百分之五十,有了前几回进本的经验,他这次其实带了充电宝进来,可惜作弊失败,充电宝满电,但电流导不进手机。
谢浮玉勤俭持家,把手电筒亮度调到最低,边看路边清理挡路的枝叶。
不知是不是习惯了这样的亮度,没过多久,他轻眯起眼睛,发现手电光和树林内部昏暗的自然光似乎融成了一体。
手电筒打出来的光线也变得朦朦胧胧,像有什么东西罩住了镜头。
谢浮玉用食指蹭了蹭镜头,指腹短暂掩盖住光源,视野蓦地一暗。
祝析音不见了。
不止是祝析音,走在他前面的十几个人通通不见了。
眼前是一片纯粹的黑,罩住光源的东西扩散成茧,包裹住了拿着手机的人。谢浮玉微怔,松开按住镜头的手,同时握紧了铲柄。
他缓缓转动左手手腕,手机自带的照明光顺势打出去,过了两秒,光线汇聚,形成了一抹椭圆形的光斑。
发散的光遇到障碍物,被迫停下。
“兄弟,兄弟?”角落飘来一声弱弱的询问,茧里还有其他人。
谢浮玉循声照了一圈,看见身后缩着两人,105的江天和陈滔,应该是种完树就火急火燎地跟进树林,唯恐与储杰等人脱节。
可惜运气不好,和他一起困在这里。
树茧隔绝了副本内的全部信号,求救信息发不出去,谢浮玉移开手电,以自己为圆心,把四面八方都照了个遍。
结合光线遇障碍物反射的情况,大致可以推断出他们正身处一个砍半的椭球体内,地面作为截面,面积不超过四平米,高度却足有五六米,很像畸变的球幕影厅。
但茧的内壁不是光滑的投影幕布,谢浮玉灭掉手电,走到墙边,用戴着戒指的右手轻轻碰了碰。
掌心下流淌着蜿蜒崎岖的纹路,粗糙且布满灰屑,有几处还长着凸起的木刺。
是树皮。
他冷不丁记起殷浔描述的夜晚,突然意识到昨夜爆炸发生前,守夜的殷浔应该也是被困在了这样的树茧里。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不在树林内,在树茧中。
咕咚——
空气里响起一道清晰的吞咽声,紧接着,谢浮玉听见105的难兄难弟战战兢兢问:“兄弟,你不会喝了村长给的午饭吧?”
谢浮玉否认:“没。”
“那就好那就好。”陈滔抠了抠背后的树皮,咕唧道,“那玩意儿可不兴喝啊,108走失的那兄弟就喝过......”
话没说完,耳边又是一声“咕咚”。
谢浮玉收回手,发现第二道响声比他听见的第一声距离稍远,好像从他旁边移动到了他面前,也就是陈滔身侧。
陈滔当然听见了。
“大江,”他大着胆子朝一旁伸手,“不是我幻听了吧?”
无人回应陈滔,伸出去的手落空,原本站着江天的地方只剩一团空气。
咕咚咕咚——
吞咽声越发急促,裹住他们的茧不再是安静的球幕影厅,而是蠕动的肠胃。
谢浮玉扬手一抓,把陈滔拽过来,压声问:“江天喝了瓶子里的东西?”
陈滔魂不守舍,颤颤巍巍地答:“今早吃了,拉不住,跟上瘾了似的,我费了老鼻子劲儿才让他吐掉。”
“我以为吐掉就没事儿了。”
错了,他们猜错了,谢浮玉探手摸到口袋里未拆封的玻璃瓶,终于反应过来,108失踪的那人去了哪里。
在幼苗林长出新的柽柳前,他首先被树吃掉了。
就像忽然消失的江天一样,他们都被树茧吞噬了。
殷浔之所以能安然无恙,是因为困住他的那棵树被更新鲜的养料所吸引,爆炸掩盖了一部分副本主线,而现在,无故失踪的江天揭露出另一个真相。
树的养料不直接来源于营养液。
真正的养料,是食用过营养液的玩家,属于人类的血肉骨骼像进入胃袋的食物,营养液充当分解酶,帮助这些树更好地消化人类。
吐掉也没有用,只要沾上一点,就完成了树对人的标记。
就像拆迁前在白墙上画鲜红的“拆”字,伐木前在树林周围圈地,人对物的标记转变为了物对人的标记。
这片树林如他所想,会吃人。
陈滔吓得汗流浃背,“怎么办?咱俩怎么办?”
“等。”谢浮玉按住他的肩膀,以防他乱跑乱叫。
陈滔用力搓了搓脸,“等什么?”
谢浮玉沉眸,“等它吃饱。”
但时间不等人,被树茧一耽搁,日落前他们很可能赶不回招待所。
得想想别的办法,谢浮玉仰头看向正上方漆黑的拱顶,想起招待所的房间。
光投射向房顶,被黑暗吸收,树茧也一样。
招待所通体木结构,树茧也是,对付一堆木头,最简单的方法是放一把火。
不过树茧在树林深处,火烧起来的时候,身处火场中心的谢浮玉和陈滔会先被烧死,然后是前方相距不远的祝析音、殷浔,乃至余下十几名幸存玩家。
放火不行,以身饲树当然也不行。
陈滔脑子不笨,把可能的方法都想了一遍,最后颓然抱住脑袋,哭丧着脸说:“兄弟,咱俩得折这儿了。”
他磕磕绊绊才走到第六个副本,保命道具早在上一个副本就消耗殆尽,进了柳安村之后一直猥琐发育,生怕裸奔。
谢浮玉倒是揣着一兜道具,但不知道怎么用。
戒指、纸船、狗尾巴草,哪个都不像是能用的样子。
不对,谢浮玉重新把狗尾巴草掏出来,打开手电照了照。
从实验室副本离开后,这株狗尾巴草就被他随手塞在背包内袋,随便怎么揉搓挤压,都始终完好无损,精致得像根假草。
他记得搜索道具用途时浏览过狗尾巴草的用途——
清热利湿、祛风明目。
谢·传统文科生·小高考后和生物化学说拜拜·浮玉盯着狗尾巴草,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把你的玻璃瓶给我。”他反手杵了一下陈滔。
陈滔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交出瓶子,四瓶没开封的“午饭”整整齐齐码在地上。
“兄弟,弄啥嘞?”
“给树做饭。”
话音刚落,谢浮玉拔出木塞,把里面的液体倒在了那株狗尾巴草上。
阿郁:树!你可以食草!
某弧:人!请你收藏窝!(许愿睡醒看见收藏 10086)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2章 树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