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浮玉在一阵强烈的窒息感中睁开了双眼。
入目一片昏暗,斜上方有一团模糊的光影闪烁着,忽明忽暗,犹如电路老化接触不良的白炽灯。
他蜷缩在电梯厢两面侧壁形成的夹角内,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副本。
现在正位于红楼的那部电梯里。
谢浮玉没有幽闭恐惧症,但一个人长时间呆在电梯中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力。
他好像害怕自己会迷失在二维时间的坐标轴上。
紧急呼叫按钮在斜对角,谢浮玉深吸了几口气,随后扶着墙吃力地爬起来。
发送完求救信号后,他回到刚才的角落,以一种相对安全的自保姿势屈身蹲下,安静地等人把自己捞出去。
其实这会儿没有外人打扰,加上刚从副本出来,记忆还算清晰,应该是复盘的最佳时机,但谢浮玉脑子里很乱。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反而不是幸事,拼凑完整的主线故事令他毛骨悚然。
如果说之前的两个副本相对比较悬浮,那么校舍副本给他的感觉就是既赛博又写实。
超脱现实的部分是科技水平,但技术日新月异,更新换代很快,谢浮玉毫不怀疑有朝一日真实世界中会出现类似Aether的实验室。
也许目前,在某些不为人知的灰色地带,icarus们就已经存在。
接近现实的部分是层级森严的秩序和规则体系,实验员的苦难是真实的,大楼的推倒重建也是真实的。
从人口膨胀、学校扩招、新校舍的修建,再到生育观念转变、人口持续负增长、学校缩招、大楼废弃,最后干脆推平留作他用,资源浪费和资源稀缺是并存的。
当人口过饱和,增长到土地远远无法容纳的程度时,科技也在迅速发展,人类能够主宰一切的思维逐渐不再是科学疯子的专利,这些悬浮的实验体和基因药剂很有可能落地生根,倾倒进现实世界。
校舍副本的引导意义远大于随机决定某个参与者的生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副本筛选玩家就像Aether筛选epsilon合剂的实验供体,幸存者是合格品,至于残次品和半成品,区别只在于谁死得更早一些。
谢浮玉觉得自己暂时属于半成品。
合格品究竟什么什么样子,他想象不出来,大脑持续高强度运转了快三十个小时,没晕倒在电梯里全凭他钢铁般的意志坚持着。
稍微想深一点,太阳穴便突突直跳,谢浮玉按了按额角,垂下手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冲锋衣的袖口掉了出去。
他随手一捞,摸到一簇毛茸茸的草尖。
借着幽微的光线,谢浮玉五指张开,垂眼看见掌心里躺着一株狗尾巴草。
他用另一只手在膝盖上摸了摸,除了柔软的棉布没有其他碎屑,说明这株草不掉毛。
狗尾巴草在荒地附近随处可见,谢浮玉把小草举到眼前,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这难道是校舍副本掉落的奖励?
说起来,他至今不知道这些奖励的用途。
昂贵的蓝宝石戒指、廉价的纸折船、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谢浮玉一时间很难把它们与道具联系到一起。
也许回家后可以去论坛里找找道具使用教程,当务之急还是先从电梯里出去。
郭昱的工作日志已经消失,谢浮玉捏捏袖管,最终把狗尾巴草重新揣回冲锋衣的夹层。
他记得进入防护门之前抓着殷浔下了水,不知道是那些疑似培养皿溶液的透明液体原本就不会沾湿衣服,还是副本内外不相通,总之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干的,完全没有一头扎进水里还差点缺氧溺水的样子。
谢浮玉收拾好小道具,后脑抵着电梯厢内壁缓缓叹了一口气。
电梯门应该挺隔音的,他想,不然耳朵里怎么只有自己的呼吸?
等得久了,宽敞的电梯厢也慢慢显出几分逼仄,谢浮玉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
琥珀色的瞳孔逐渐散开,视线骤然失去焦点,虚落在飘渺的黑暗中。
良久,他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对呼吸声的感知力。
彼时谢浮玉昏昏欲睡,已然陷入了半梦半醒的边缘,意识随之化作一片无垠瀚海,他是浮动在虚空中的一粒尘埃。
一股庞大而浓重的无力感紧紧包裹着谢浮玉,仿佛手脚从躯干上剥离、灵魂从身体里蒸发。
他鲜少面临如此被动的情况,但这种感觉竟然诡异地似曾相识。
挂在电梯厢顶部的照明灯如同缀在寂阔天穹中的碎星,谢浮玉冷不丁从记忆宫殿的深处捕获了蛛丝马迹。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星星从数亿光年外传来一抹微黯的残影。
凉夜无风,周围安静得像是没有活物。
他似乎也是这样仰靠在一块冰冷的石头边,抬眼眺望向远方。
唯一不同的是,那会儿身旁还有同伴,谢浮玉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能通过光影的变化窥见一道模糊的身形。
很高,背肌很阔,应该是个男生,他一只手握着棒球棍随意撑着地面,料峭深秋里只穿了一件紧身的战术背心。
谢浮玉不认识他。
但在回忆的画面中,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是谁?谢浮玉眼前一晃,犹如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声音陡然传入耳中。
有人来了。
电梯门应声打开,一张分外熟悉的脸在视线聚焦的刹那印刻在了谢浮玉的视网膜上。
殷浔正给工作人员递工具,看清被困学生时愣了愣:“阿郁?”
“你们认识啊哈哈……”维修员拍了拍手,里外检查一遍,确认安全后,朝谢浮玉点点头,“没事了同学,应该是电路故障造成了悬停,幸好电梯停在一楼没动。”
“你的应对方式很正确。”他把谢浮玉拉起来,颇为郑重地交到殷浔手中,“加上这位同学发现的及时,这才没有出岔子,这事我会如实汇报给上面的,如果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建议也可以,哎……”
维修员话没说完,看见被困的男生膝盖一软,直愣愣地倒进了顺路帮忙的那给男生怀里。
殷浔偏头看了一眼维修员,默默把工具放到门边:“东西给您摆这儿,今晚麻烦您了,没事的话我就带他先走了?”
估计是受了惊吓,维修员体贴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殷浔于是半抱着谢浮玉,慢吞吞地走向红楼大门。
走出红楼后,他发现这个姿势不行,胳膊使不上劲儿不提,行走效率还极其低下。
而且他不知道谢浮玉住哪栋宿舍,再往外走两步就要出学校了,到时候谢浮玉只能跟着自己回家。
也不是不能带他回家,殷浔搂着人在路边停下,似乎真的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
进展会不会太快了一点?毕竟公寓被他改得只剩一间卧室,谢浮玉过去了就得和他睡一张床,他们上一次同床共枕还是在莱斯酒店。
一想起酒店,殷浔的思维就不受控制地跑偏,他想到了在酒吧遇见谢浮玉的那个夜晚。
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带人回家休息一晚不算什么,殷浔完美实现了逻辑自洽,觉得自己甚至可以睡客厅沙发。
不过事前询问依然是必要的,他在脑子里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选择回到原地——
先问问谢浮玉本人的意见。
殷浔低下头,抬手轻轻碰了碰谢浮玉的脸颊,嗓音磁沉而低缓:“阿郁?你住哪栋楼?”
回应他的是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喃。
谢浮玉意识混沌,被他戳了一下酒窝后不耐地皱了皱眉。
“阿郁?”殷浔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哄。
谢浮玉没睁眼,估计压根儿没听明白殷浔的意思,好在嘴比脑子快,下意识说:“不住校……”
室友都出去实习了,宿舍积灰,他最近没有必须要留校的理由,因此并未抽空打扫。
闻言,殷浔眉梢轻挑,又问:“那你住哪里?”
谢浮玉不吭声了。
殷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又睡了过去。
“那,跟我回家,好不好?”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阿郁?”
谢浮玉一无所觉。
殷浔失笑,牵起他的手绕过自己的后颈,弯腰把谢浮玉挪到背上,然后勾着他的膝弯将人背起来。
公寓离学校不远,殷浔往常走回去只要十分钟,背着谢浮玉可能慢一些,不过一刻钟也够了。
今晚明月高悬,清辉凝成淡银色的水雾倾泻而下,他走的是谢浮玉进校时的那条路,中途会经过红楼前的那片荒地。
南大近几年有扩招的意向,荒地正在对外招标,估计不久后就要动土开工建造新的宿舍楼。
不知道校舍副本是否还有其他的引申义,殷浔收回目光,拐出这条羊肠小径,走入主路,月光与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拖得很长。
周末十点以后,学校附近人影稀疏,殷浔背着谢浮玉,仿佛方圆百米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副本内时间走得很快,比较之下,现实世界里的时间居然意外的慢。
殷浔忽然觉得他能这样背着谢浮玉走到天荒地老,走到硝烟尽散,走到世界崩塌又重建。
他记得在帕莱蒙岛的时候背过谢浮玉,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亲密,不过此时此刻和彼时彼刻的心境又略有不同。
我好像放不开他了,殷浔想。
太糟糕了我竟然忘了写作话,遂补上!(咳咳)(摆正领带)晚上好我的互联网邻居们!来自躺在宿舍小床上咬着被子想家的公理圆弧(抹眼泪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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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被困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