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养夜莺 第68章 现实

*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江悯也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毕竟在另一个现实世界里，他并不是个会看女性向网络言情小说的男人。但对于穿书这事他有所听说，毕竟这几年这个梗无论在文学还是影视作品中都很风靡。可问题是，他是穿进了一部电视剧，一本小说，还是压根就是一场很离谱的梦？他没看过这部作品的原版，他不知道。

他也想过是不是自己在现实世界里得罪了什么人，被恶搞了。可思来想去，那边恐怕还没有这么先进的科技，以至于这个“梦”他做了如此久，如此逼真。

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突然出现在本应属于他的庄园，吃着草莓，一脸呆萌与窘迫但又强撑从容地和他说：“嗨，你好！”装得像个大人模样，他就明白了——这是一部关于爱情的作品。

他扪心自问，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现实世界，他会不会动心？

如果奚元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现实世界，他会不会喜欢？

她看到那些漂亮包包时眼里亮晶晶的样子，每一次狡黠地靠到他身边、尽管他一眼就能看穿她小心思。他在白崖的风雪里给她拍照，尽力地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但回国后还是不得不开始一次次无休止的相互伤害……

但都过去了，不是吗？

有一句话说：什么都是短暂的，只有怀念和失去是漫长的。

这个结果他早该预料，因为这里并不是现实世界。这个礼物般出现、天使般降临的人物并不是真实的，他早就清楚的。

可她每次一眨一眨、看向自己的那双大眼睛是假的吗？里面的情感也是假的吗？他每次碰触她的感觉，与她对视的瞬间，他们一起相伴的每一天都是假的吗？她离开后所留下的这些东西也是假的吗？

《龙族》里有一段话说：【我猜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见某个人，喜欢上她。有些人在合适的时间相遇，就像是在春天遇到花开，于是一切都会很好，他们会相恋、订婚、结婚、一起生活。有些人在错误的时间相遇，就像是在冬天隔着冰看见浮上来换气的鱼，鱼换完气沉到水下去，再也看不见了，什么结果都没有。但我们能说在春天遇到花是对的，而在冬天遇到鱼是错的么？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就能克制自己不喜欢那个人么？是不是仍然会用尽了力气想去接近，想办法掩饰自己，甚至伪装成另一条鱼。】

后来他一遍一遍翻着奚元留下的两个笔记本，他又觉得他错了。

他宁愿这不是现实世界，否则所有事情都这么真实发生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捱过去。

他不想看奚元离开时的样子。他把她的小盒子留在了芝加哥那片临湖庄园的主卧里，这让旁人听了一定会觉得是个非常阴森恐怖的故事。可他依然每天都能看见她，却觉得很欣慰，很温暖。

或许这几年里，他慢慢也分不清两个世界之间的差别。这里同样有那么多真实的人，有那么多诱惑，他同样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再回到现实世界，渐渐好像就真的成为了这个世界中的一个真实的人。

伪装着伪装着，就变成一条真实的鱼。

但奚元走了。

他才幡然醒悟，这到底是一段故事，而这段故事已经结束。权力、地位、金钱，这些他之所以渴望扳倒江恪的原因，此时都真真正正地变成泡影。他也再没有继续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哪怕用最极端的方法也不一定会回到原来世界，他不想待了。他给江英鹤打了电话，告诉他：“还记得当初把大哥送进监狱，也有你一份吧？”

他以戏谑的语气说出来，电话那边也传来江英鹤阴恻恻的笑声：“怎么了？你想干什么？”

对方似乎有些紧张。

“Clam down.”江悯依旧轻轻地说，“无论你当时的初衷是单纯要搅局，还是别的什么，暂且把你眼下的事都往后放放吧。到美国来，到纽约来找我，现在只有你能接手咱家的这一切了。”

江英鹤沉默。

他当然知道奚元的事。

“哥。”他叫了一声。

“嗯？”

“你真考虑好了？”

“嗯。”

又安静许久，江英鹤说：“现在的这一切都不是我初衷，包括奚元……”

他提到这名字后再难发出什么声音，可能为让江悯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而感到抱歉。江悯也没显露出什么情绪：“你了解了眼下的状况就可以了。”

那你呢？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挂电话之前，江英鹤到底没问出口。对江悯要将一切都交给他这回事他并不完全信。

他相信江悯会因为奚元的事而消沉，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想管，他理解，但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说不定几年后他就走出来了，再回来要重新接手这些江家的产业。

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江英鹤盘算这些事时，也不知道江悯压根不属于这个世界。

但若真要离开，到底该怎么舍得？

奚元无论是在北城还是在纽约的东西，都被他带到芝加哥那座临湖别墅中。他突然很欣慰她喜欢买这么多衣服和包，每一件都还带有她的气息，可供他思念的东西就如此多。他将它们一件件归拢在数不清的衣帽间里。除此之外还有他送给她的手作泰迪熊和Dior黑白花兔子。

他此后只做两件事——背奚元留下的两个笔记本里的内容，画她ins里的每一张照片。

每次读到那些话，就像她的声音还在耳边，在以她口吻，将那些话一句一句地念给他听。

他最喜欢第二个本子扉页里的内容：【亲爱的元元：先让我来告诉你你的情况。不要担心，你只是出了一点小状况，会时常忘记过去发生的事。但是没关系，这两个本子会帮助你知道过去和现在发生的一切。】

【最重要的是，我要郑重向你介绍一个人——江悯。他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来说最最重要的人！他是你的爱人，你的未婚夫，陪伴了你整整四年半的人……】

越是看着奚元留下的一切，他越厌恶这个世界。

如果结局注定如此，那相遇的意义是什么？

现在对他来说只有回忆。所以他反反复复地背，反反复复地记，反反复复地画。他本来就是个很聪明记忆力很好的人。一个春去冬来，他已经能记下两个本子里的所有内容、画出奚元ins里的所有照片了，他如释重负。

这是奚元离开这个世界的整整一年。

和Andrea一样，和陈淞媛一样，和每一个与这个世界告别后的人一样。轰动是短暂的，新闻是慢慢泛黄的，每个人的记忆是不断翻新的，只有他停在了那一天再也没往前走。

但他要走了，在临湖别墅里，和奚元以及她留下的所有东西一起。

【亲爱的奚元：人生确实还好长好长，但未免也太长太苍白了；这个世界上的人也确实好多好多，但你太高估我，我实在难以再看清任何一个人的样子，也再没有心力。我不想再浪费我记忆力的任何一点空间去增加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再也找不到你，但是你的所有都在我的心里，我们永远在一起。】

【你总是口是心非，要是我真的再找到新的快乐，或者有什么新的幸福的事，你会多伤心我怎么会不清楚？你如果伤心我会比你更伤心的。就像你也不想让我伤心一样。】

【又一个冬天了，奚元，我也永远爱你。】

*

奚元又做了那个梦。

在一片温暖的金色中，在《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的盛大旋律中急速下坠，然后惊醒。

一身冷汗。

映入眼帘的却是医院白花花天花板，她一激灵。

第一反应：她这回是穿越了？时光倒流了？

这样的情景，让她想起当时在医院为江悯打胎的事。虽然都是很不好的回忆，但心里下意识的想法不会骗人：那一瞬间她竟然感到欣喜，如果真是时间倒退，她是不是又能和江悯重来一遍、再一起度过一段时光了？

但是不会了。

她知道一切已经结束，她肯定回到了现实世界。

她转头看看这医院病房环境，果然与之前不一样，于是自嘲自己的奇怪想法。

一切都在向前走。可心中瞬间像空掉一大块，空得她几乎喘不上气。再也没有江悯了。

可她回到原本世界，又该怎么向周围人解释。

说了他们也无法理解，但他们会不会看出她情绪不对？

不过她又回到自己23岁的夏天，她又年轻了……

就在她心里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喜忧参半中，负责照看她的护士推门而入，给她换点滴过程中看到她睁开的眼：“呀！你醒了！”

奚元一时说不出话，只能这样看她。

“我去叫你的家属和朋友！但我得先给你把吊瓶换上。”

小护士手忙脚乱，很快出去了。

奚元再次打量这病房，只有她一个人。但没一会儿一群人鱼贯而入，她瞪着眼睛看着这群熟悉的人：她真正的父亲、母亲，还有钟瑶……

对，钟瑶。

可反过来想，她再也见不到童梦真和李维霖了。

心里再次泛起酸涩，又有被这个世界里亲朋好友给重新包围的喜悦。听他们在她周围“叽叽喳喳”地说话，问这问那，她却难以开口说出一个字。她母亲说：“算了算了，先不要她说话了。”

她感激地看母亲一眼。

陪了她许久，她父亲母亲都离开，让家里阿姨一会儿给她送粥来，医生说她最近只能吃流食，然后等身体慢慢恢复正常。

坐她病床边的人只剩钟瑶。

奚元看她一脸好奇地打量自己，像在打量什么刚被地球人捕获的外星人，她也一脸不解地回看钟瑶。

让人匪夷所思的对视中，钟瑶伸手戳了戳她鼻子：“你说说话？”

奚元却觉得嗓子要冒烟，张大嘴。她努力发出声音，却像是发出恶魔低语：“水……”

“哦……”

钟瑶像机器人一样给她喂了水，看来她之前从没有这样照顾过人。冰凉液体接触到奚元干燥到要冒火的喉咙，那感觉一言难尽，奚元使劲眯着眼缓了很久才好些。

她慢慢向钟瑶偏过头，慢慢地问：“我怎么了？”

“你……”钟瑶吸一口气，千言万语要说的样子，最后只是无奈地一声叹息，“别提了，都怪那碗蘑菇汤。”

“蘑菇汤？”奚元听着这无厘头答案，眉头皱起。

“对啊！你忘了吗，我们五天前在江家的山间别墅里参加晚宴，我们都喝醉了，结果你非说你看完我给你推荐的那本言情小说后做了梦，害怕自己想往窗外跳，要去走走，然后去了人家江家后厨，没脸没皮地喝了碗人家给人家家大少爷炖的蘑菇汤！”

她像说绕口令。

奚元想起了，心也跳得愈发厉害：“你的意思是，他们家大少爷最后也喝了那碗汤？”

而且他姓“江”。

“嗯，是的，你真聪明。”

“你放心吧，奚元，这简直会是接下来一年里北城最大的笑话。”钟瑶正襟危坐，像《新闻联播》里的主持人开始宣布一条重大新闻，“你和江家那位大少爷都喝了那碗蘑菇汤，而那蘑菇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送给他们家的珍惜物种，本以为是大补，结果直接给你两补得昏迷不醒进医院了。”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脑海般。

奚元来不及觉得好笑或滑稽，艰难地问：“那你说的那位江家的大少爷，叫什么名字？”

江悯呗。宝们周末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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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