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巫?什么是魇巫?”晏希不明所以。
“魇巫其实是一种心魔之症。楼公子先前,一定经历过什么极为可怕之事,并在此事中受到了极大的心灵创伤,就此埋下了挥之不去的心结。而昨日之事,一定是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某些不好的回忆,这才导致魇巫发作。”姗姗来迟的骆叔恰好在此时从屋外走了进来,向晏希解释道。
“挥之不去的心结……”晏希喃喃道,担忧的目光射向楼栩。
此时的楼栩双目紧闭,唇色微微发白。他的身子看上去仍旧十分虚弱。
“这魇巫会要人命吗?”晏希的手指攥紧了衣袖。
“那便要看楼公子的造化了。”骆叔长叹了一口气,似也替他感到惋惜,“伊巫太乃是骆家村首屈一指,巫术最为高明的巫医。若是他也治不好楼公子,那便只能到别处去另请高明了。不过这魇巫说到底还是心魔,能不能扛过去,主要看的还是楼公子自身求生的意志。”
晏希忆起昨日之事,心想那帮非去他们性命的匪徒多半是冲着她来的,不禁觉得有些愧疚:“那便请骆叔替我向伊巫太转达,务必全力救治楼公子。我晏家,必有重谢。”
“小姐放心,伊巫太定会全力以赴。他为人乐善好施,救死扶伤皆不为钱财。小姐可千万别用钱财衡量伊巫太救人性命的功德。否则,便是侮辱他老人家了。”
骆叔将手放置左肩处,鞠了一躬,行了一个同方才伊巫太如出一辙之礼,晏希猜测这应是骆家村特有的礼节。
向来江南城中虽然名门遍地,富庶繁华,但攀比算计之风却日盛,远远不如这骆家村人来得质朴纯良。
“是我冒昧了。”晏希先是朝着骆叔回敬一礼,后又向着伊巫太施了一礼。
虽说她与伊巫太言语不通,但那伊巫太却仿佛早已感受到晏希的诚意:“阿巴鲁,卡达。”
“伊巫太这是又说了什么?”一旁的京晁一头雾水,光看见几个人在自己跟前来回地互相鞠躬行礼了。
“火盆,木炭。”骆叔翻译道,“小姐稍等,我立马就去将伊巫太所要的东西取来。”
骆叔说罢,转身便走。再出现时,已将伊巫太所需要的一应物什都已备好。
“事不宜迟,那边请伊巫太作法救治楼公子吧。”晏希心系楼栩,语气急切。
伊巫太眼白滚动,似乎是在扫视屋内的众人:“阿努,尼达阿努。”
“伊巫太让我等出去等候。他作法时,不能有身体健康之人在场,否则会平白吸收他人的精气。”骆叔解释道。
可京晁看出晏希担忧楼栩,试图询问有无什么法子,既能不损耗精气,又能让晏希留下:“可是……”
“小晁、接亭,我们出去吧。”晏希开口吩咐道。
既然自家小姐已然开口,京晁即便有些不愿,也不好再说什么,噘着嘴跟在晏希后面,同她一道出去了。
房间是晏希最后关上的。
临走时,她的目光还向着床榻上的楼栩扫了一眼。
这一动作,亦被屋内的伊巫太捕捉了个正着。伊巫太点了点头,以示安抚。
吧嗒——
门轻轻地关上了。
可晏希的一颗心,却也随之悬吊起来。
但愿楼栩能够熬过这一劫吧,晏希心中默念道。
从前的她总是处变不惊,自以为运筹帷幄,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可她错了。
她算计得了人心,却算不过天命。
天命执意如此,以凡人之力又怎可轻易扭转。
晏希默默坐在楼栩房前的台阶上,一言不发。
上一次感到这般无力,还是她父亲晏雄去世那天。或许,早已不知在何其久远的从前开始,她便再也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少年了。
“小姐,我还是第一回见你这样。你一定很担心楼公子吧。”京晁坐在一旁,伸手挽住晏希的手臂,试图予她慰藉。
“他本可以在江东做他富甲一方的大少爷。是我,都是因为我。我擅作主张将他卷入到此事中来。若非如此,今日之事也许不会发生。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能原谅自己。”晏希双手紧握成拳,垂下头去。
要得到,就必有牺牲。
可她还没能狠心到,能不痛不痒地牺牲无辜之人。
接亭绕到京晁身后,用膝盖轻推她的肩膀,示意她别再说话。
“小姐放心。我听人说伊巫太巫术高明,她手中救治过的病人,最不济的也就是一辈子躺在床上做个活死人,性命总是保住的。”骆叔却在此时,极不识相地说了一番扫兴的话,惹得三道像是能把人吃掉的目光齐齐向他射去。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骆叔略为有些无辜地看向三人。
“骆叔,我看时辰也不早了。小姐也该饿了,不如你带我到厨房去,给小姐弄只烤鸡吃。”接亭提议道。
“可小姐不是才刚吃……”骆叔未说完的话提前被接亭要杀人似的目光扼杀在了摇篮之中,改口道,“对对对,咱俩一道去。”
接亭见京晁仍旧无动于衷地坐着,顺手将她扯了起来:“小晁,你也去,与我搭把手。”
京晁却并未领会到接亭的意图,不情愿道:“我不去,我在这陪小姐。”
接亭却是不容拒绝,用只有京晁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你让小姐一个人静一会儿!”
京晁这才抬头,看了看脑顶的接亭,又看向一旁向她使眼色的骆叔,这才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同其余二人一道离开了。
晏希一个人坐在台阶之中,只觉得四处空静,万物死寂。
她甚至开始后悔。
若是当初,没有将绣球抛出去就好了……
楼栩这人,虽说嘴上不饶人。但晏希知道,他的本性不坏。
如今,她只盼他吉人自有天相,得以渡过难关。
晏希双手合掌,默默地坐在庭中祈祷。
从前的她,原本是从来不信鬼神的。可现在的她,无论什么怪力乱神、大罗神仙,只要是她念得出名字的,都被她在心中念叨了一遍。
楼栩,你可一定要醒过来。
晏希沉默地低下头,不知时间流转,昼夜更替。只察觉鼻间萦绕一阵木香,令人极为定心安神。
“小姐,伊巫太从屋子里出来了吗?”京晁等人又重回院中,手中还提着一摞吃食。
晏希闷闷地摇了摇头。
她心有挂念,自是四肢无感,不觉饥饿。
“这伊巫太都进去大半天了。楼公子该不会真的救不过来了吧。”粗枝大叶又没心没肺的京晁竟一股脑地将最坏的结果脱口而出。
心细的接亭连忙拍了她一下,让她住口。
京晁眼见晏希的面色骤然变得更加阴沉,霎时间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连忙用手将嘴捂住。
“小姐,你也好一会没吃东西了。这是骆叔特意为难你做的骆家村盛名在外的五子酱鸡。可香了!你要不要尝一口?”京晁生怕自己又说错话,问得很是小心翼翼。
“我不饿。”晏希无精打采地拒绝道。
京晁担心晏希的身子,还想加以劝导,却被一旁的接亭抓住了手腕,拦下了。
接亭面目凝肃,郑重地摇了摇头,京晁便只好作罢。
然而,伊巫太作法的时间越长,楼栩康复的几率便越是渺茫,众人也便是越发得心灰意冷。
一个昨日还在跟前谈笑风生的活生生的人,说倒就倒了,任谁也会倍感唏嘘。
嗒——
一阵风刮过,似是把房间的搭扣吹掉了,房间顿时被打开了一道缝隙。
晏希的沉思被这一声动静打断,站起身来,意图将房门再度合上。
她的手指还未触及门扇,木门便被人从里侧推开了。
众人见状,皆是一惊,纷纷上前一步。
尤其是晏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僵持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
投向门扇处的目光,满含着殷切的期许。
开门的人,正是伊巫太。
他乌漆嘛黑的脸,在黑夜之中,更是叫人辨不清神情。
直至他露出自己洁白的皓齿,展颜一笑时,晏希才总算咽下了一颗定心丸。
伊巫太将房门彻底打开,并侧身站至一处,好为众人留出一条通道。
晏希即刻明了,喜笑颜开,向伊巫太道谢后,飞也似的冲进了屋内。
彼处,楼栩依旧平躺在床榻之上。
他的脸上亦被涂满了黑色的颜料,期间的白色空隙,是伊巫太用手指在他脸上抹出的图案。
但从他的唇色来看,已红润了不少。至少,有了几分活人的样子。
“他还要多久才能醒来?”晏希转过头,朝伊巫太问道。
“阿迪巴达。”伊巫太回道。
“小姐稍安勿躁,伊巫太请您再稍等片刻。”骆叔等人,也一同走进了屋内。
此时屋内火盆中的余焰已全数熄灭。弥漫的黑烟,也尽数沉寂下来。
一切,都已就绪,只等楼栩醒来。
晏希站在一旁静候,既期待,又害怕……
“姨母,别去,别去。回来,回来!”楼栩的身子骤然半坐立起,口中念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