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路绥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幸年的学校里,跟他一起上课。
每节课他都有模有样地带着课本,听课也听得很认真,以至于幸年想劝退他都无话可说。
他总不能妨碍人学习。
同学里不少人来问他们的关系,幸年对外一概宣称是朋友。
于是这些同学又去搭讪路绥,路绥毫不留情地把幸年出卖了,大方地介绍自己为幸年法律意义上的伴侣。
被戳破谎言的幸年羞愧难当,责令路绥不准再来学校。
路绥不太情愿地答应了,第二天果真没有出现,幸年也总算清净了一天。
不过没清净太久,这天放学回去后,他发现路绥又等在了家门口,还是坐在最上方的台阶上。今天他没带拐杖,幸年看到后微微皱眉,大步走上去。
路绥笑着站起来,看着他手里的购物袋说:“又买菜了?”
“嗯,”幸年点点头,看向他的腿,“你不用拐杖能行吗?”
“恢复得差不多了,”路绥很自然地拿过他手里的东西,“可以让我去你家里吃饭吗?”
幸年撇撇嘴,“我说不行,你就不来了?”
“我确实不敢擅闯民宅,我会坐在你家门口,饥肠辘辘地闻着饭菜的香气,直到确定你不会管我了再离开。”路绥淡定地说着没脸没皮的话。
幸年表情难言地摇摇头,“路绥,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
路绥温柔地笑了笑,“只对你。”
幸年羞赧地偏开脸,掏出钥匙来拍到他胸前,“别磨叽了,去开门。”
两人开门进屋,路绥径直走到餐桌边,把购物袋放下,打开看了看里面的菜。
“你现在会做荤菜了?”
“只会做青菜炒肉,复杂的不会。”幸年把书包放下,去倒了两杯水,一杯给了路绥。
也不知道他在门口坐了多久,应该渴了吧。
“谢谢。”路绥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拎起购物袋就准备往厨房走,“我跟你一起弄吧。”
幸年看他走路状态还算可以,没再像上次那样坚持,点头答应了:“好。”
说是一起弄,实际上主要是路绥一个人在忙活,有他在幸年就几乎掺不上手了。十分钟过去,他也不过是剥了几瓣蒜。
蒜也是第一次买,这种复杂的调味料过去他是不会用的。
“下周四你打算怎么过?”路绥切着菜,猛不丁地问。
幸年正在洗蒜瓣,疑惑地看向他,“什么怎么过?”
路绥看他一眼,无奈道:“你的生日,忘了?”
幸年微微一怔,他还真忘了,原来马上就到六一了。他关掉水龙头,把蒜放到案板上,“我没想过哎。”
“你的两个‘哥哥’没说给你过生日?”路绥又问。
“没有,”幸年摇摇头,“估计也忘了。”
路绥冷笑了一声。
幸年见状小心地打量着他,“你还在生气吗,因为他们骗你的事。”
“我是觉得他们不怎么敬业,演也不演得像一点。”路绥轻嗤道。
幸年心里软了一下,弯起嘴角说:“没关系啦,我也没有把他们当成真的家人。”
路绥沉默了一会,把案板上的菠菜切完,盛进盘里,才又说:“你想让我陪你一起过吗?你的生日。”
在他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幸年就猜到他的想法了,他没有打算拒绝,或者说,他知道拒绝不了。
“好啊。”
他答应得太干脆,以至于路绥有些意外,眼眸亮了亮,欣喜溢于言表。
幸年看他这样,就忍不住有点心酸,掩饰性地垂下眸子,轻声说:“做饭了。”
路绥勾着嘴角“嗯”了声,低头重新切起了菜。
两人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弄了三个菜,路绥还用冰箱里剩的鸡蛋给幸年蒸了一碗鸡蛋羹。
吃饭的时候,幸年吃得很香,像饿了很久似的。路绥很欣慰,也有点心疼,想把幸年带回家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慢点吃,又没人抢。”他提醒着。
幸年“哦”了声,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放慢了吃饭速度。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认真专注,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小仓鼠,路绥看着看着,眼里就渐渐带上了不易察觉的笑意。
过了一会,他问幸年:“对了,你有没有想要的生日礼物?”
幸年还是小孩子脾气,一听礼物眼睛就亮了,“你送给我吗?”
“不然呢?”路绥反问。
幸年脸上浮起可爱的笑意,“那我想想。”
只是苦思冥想了一阵后,他却毫无头绪,只能闷闷地对路绥说:“我想不出来。”
这回答也在路绥的意料之中,幸年是个物欲很淡的小孩,衣服从来都是不多的几件来回穿,写字笔会用到彻底没墨了然后换芯,上学挺久了但是一直没有买电脑,选课时还是借用的路绥的,之前路绥想给他买一个,幸年也以用处不多为由拒绝了。这样的幸年,没有想要的东西很正常。
于是路绥说:“想不到的话,我就看着给你挑了。”
“好啊,你送什么都行。”幸年说完又在心里补了一句:送什么我都会喜欢的。
路绥“嗯”了声,又问他:“有想去的地方吗?”
“嗯……我还要上课,只能晚上出去,”幸年有点苦恼地托起脸,“可以看个电影吗?我想看最近上映的那个科幻片。”
路绥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好。”
“等周末我还想再去一趟游乐场。”幸年又说。
这个回答也在路绥的意料之中,“好。”
“最好有转转杯。”
这一点根本不用他操心,路绥早就考虑到了,“会有的。”
两人对望着,眼神间流转着心照不宣的意味。幸年心里一片柔软,再这么下去,他觉得自己要控制不住地扑向路绥了。
不能这样,淡定一点。他在心里警告自己。
约好一起过生日后,幸年不想承认,但每天都在期待。
这是他来人间的第一个生日,是真正跟路绥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意义特殊。
不知道路绥会送他什么礼物。
课堂上,幸年转着路绥送的笔,又开始神游在外。
他现在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最需要的就是替换笔芯了,幸年看着手里的笔想。
那天应该把这个告诉路绥,失策了。
“讲到下一页了,”有人用笔捅了捅他的胳膊,是坐在一旁的方彦停,“想什么呢?”
幸年回过神来,说了句“没有”,同时放下笔,把书翻过一页。
“快过生日都没心思上课了?”方彦停又笑着说。
幸年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之前你身份证掉地上,给你捡的时候看了一眼,”方彦停回道,“你身份证的照片还挺好看。”
幸年轻轻笑了笑,小声说了句“谢谢”。
方彦停颇感兴趣地打量着他,这个Omega跟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对于赞美的话永远是大大方方地接受,不谦虚也不露羞,很有意思。
只可惜结婚了。
但好在又要离婚了。
“所以你的生日打算怎么过?”方彦停试探着问。
“要去看电影。”
“你自己?”
“不是,跟我的……跟他一起。”幸年终究没好意思用常见称谓来称呼路绥,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他做不到像路绥那样坦然自若。路绥称呼他时,中文会用“爱人”,英文则是“hubby”。两个词幸年都很喜欢,但他说不出口。
“你们不离婚了?”方彦停有点意外的样子。
幸年敛了敛眸,不自觉地又拿起了笔,把笔盖拔开又合上,“他不同意,我在等着他放弃。”
“怎么等?”方彦停失笑,“难道你觉得,这么慢慢耗下去,他就会在某一天想开了放弃你?”
幸年疑惑地眨了眨眼,“不能吗?”
方彦停叹了口气,这时下课铃响了,讲台上的老师宣布下课,教室里开始变得嘈杂。方彦停大大落落地往后一靠,手臂搭在幸年这边的椅背上,靠近了些,继续说:“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人啊都是喜欢求而不得的东西,这种要满足不满足的状态,最能勾着人往深处陷,对生性强势的Alpha来说尤其是,你还是太单纯了,根本不了解人性。”
幸年认真地听完,发现事实好像确实如此。几天来路绥不仅没有后退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得寸进尺,从早到晚地给他发消息,每天睡前都要给他打电话,时不时还会过来蹭饭,不,是做饭。他一直在等着路绥的热情冷却,但似乎遥遥无期。
“那我该怎么办呢?”幸年皱着眉问。
“就两个选择,要么你就完全不理他,彻底断了他的希望,要么就回去跟他好好过,时间长了他腻了没准也就愿意离婚了,”方彦停顿了顿,笑着歪了歪头,“但对你这样的,恐怕很难会腻。”
“别开我的玩笑了。”幸年小声道。
方彦停笑了笑说:“我可没有开玩笑,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Omega。”
幸年无奈地摇摇头,方彦停一直是这副随意的样子,他并没太在意对方的评价。至于那两个建议……第二条肯定是行不通的。事到如今,他只能狠心一点了。
下定决心后,当天下午,幸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路鸿渊。
跟上次一样,路鸿渊提前等在了校门口,这次还提前给他发了微信。
下课后,幸年直奔校门外,上了他的车。
路鸿渊跟平日里一样,态度平和亲切。但直觉告诉幸年,他要说的话不会太温和。他都已经明白的事,路鸿渊如何想不到呢?
果然,简单地寒暄了两句后,路鸿渊就直奔主题了,“路绥最近经常找你是吗?”
“是。”幸年认真地回道,神情略显严肃。
路鸿渊笑了笑,“不用担心,我不是来找麻烦的,这件事我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只不过前两天路绥伤还没好,就抽烟喝酒,通宵熬夜,我实在看不下去,才放任了他一段时间。”
幸年皱了皱眉,思绪集中在他对路绥的描述上。不出意外,那段时间就是路绥消失的那一周,难怪再出现时他的气色那么不好。
“但现在,我觉得该跟你聊一聊了。”路鸿渊又道。
“我明白,”幸年轻轻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没有打算跟他复合,只是说服不了他。我原本想的是,时间长了他累了,可能就会放弃了,不过现在也发现了,这不太现实。其实在您来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要对他狠心一点。”
路鸿渊眼里掠过一丝意外,“你能这样想很好,这对你来说可能也不容易,但没有办法,你只有先断了自己的念想,才能断了他的希望。”
他的话跟方彦停的如出一辙,坚定了幸年的决心。
“你跟路绥离婚后,除了他分割给你的财产,我还会再送你一些,不会亏待你。”路鸿渊恩威并施,滴水不漏。
“那倒不用了,但是谢谢您。”幸年礼貌地婉拒。
路鸿渊稍显犹豫,似乎没打算依他,“这件事再说吧。”
幸年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就这个问题争执,反正只要他不接受,别人也无法强加。
他能理解路鸿渊的想法,路鸿渊大概觉得他在这件事里受了委屈,所以想从别的地方弥补。
但幸年从未觉得委屈,路绥对于他的意义,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跟路鸿渊一样,希望路绥可以过得更好。
这天回去后,幸年正常地吃饭、洗澡,只是饭没吃出味来,洗澡时也用反了沐浴露和洗发水。
他心不在焉,脑中想的全是怎么跟路绥开口。
等他上了床,路绥的电话打了过来。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幸年蓦地有点紧张,缓了缓才接起。
“还没睡吧?”路绥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幸年坐在床头,轻声说:“还没有。”
“今天有点忙,没有去找你。”
“哦。”
“下午的消息,为什么没回我?”路绥似乎在努力表现得不在意,但语气却还是透着一丝丝幼稚的别扭。
“你不就是汇报行踪,我不知道回什么。”幸年尽量装得冷淡。
路绥讨好般地笑笑,“好了,不说这个了,后天我下午去学校接你,晚上在外面住一晚好不好?公司新开了一座酒店,六一的时候是营业第一天……”
“路绥。”幸年打断了他,手指攥紧了被子。
“嗯?”路绥似乎察觉到了他情绪异常,小心地询问,“怎么了?”
幸年闭了闭眼,字字清晰地说:“你不用陪我过生日了。”
路绥沉默了一会,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怎么了,幸年?”
幸年的视线在逐渐变得模糊,他深吸口气,将已经想好的话说出:“我觉得我们不能这么拖拖拉拉下去了,我原本以为时间长了你就会放弃,现在发现好像不是。”
“当然不是,”路绥的声音有些苦涩,“所以之前答应让我追你,只是缓兵之计?”
“是。”幸年眨了下眼,睫毛变得湿漉漉的。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过了半分钟,路绥才又开口,“幸年,为什么这么想离开我?我们过去每天都在一起,不也很开心吗?”
“现在不一样了,路绥,我有了身体,有了自己的生活,也就会有新的想法。我……我发现我并不想跟你结婚,只想跟你做朋友。当然,我们可能也做不回朋友了,所以……”幸年顿了顿,“所以,我们分开吧。”
在他说完后,路绥竟然笑了下,“你说不想跟我结婚,可是刚结婚的时候,我们明明相处得很愉快。靠近你的时候,你会有反应;接你下课,给你做饭,你也会很高兴;偶尔惹你生气了,你也不让我多哄。幸年,为什么?”
幸年的眼泪滚落了下来,他隐忍着,勉强维持着冷静,说:“那些事别人来做也一样。”
对面突然变成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过了好一会,路绥的声音才又传来,有点喑哑,“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他就挂断了电话。
听到手机里的嘟嘟声,幸年再也控制不住,扑到床上失声哭了起来。
结束了,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不再藕断丝连,不再拖泥带水,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
第二天,幸年顶着红肿的眼睛去上课。
方彦停看到后惊了一下,幸年不仅眼睛红肿,嘴唇也有些干燥,脸色苍白了许多,一看就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你这是……哭了一晚上?”方彦停担忧地问。
幸年摇了摇头,语气有些虚弱,“没有那么久。”
方彦停皱着眉,眼神里写满了不信,“跟那个Alpha有关?”
“嗯,”幸年语气淡淡的,“昨天跟他说开了。”
方彦停叹了口气,又轻轻笑了笑,“明明是你甩别人,自己却哭成这样,也是少见了。”
幸年有些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没事,以后就不哭了。”
方彦停点点头,两人沉默了一会。幸年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笔记本,摆在桌上,又随手摸了根笔,拿出来才发现是路绥送的那支,想想又放回去了。方彦停见状便猜到了,这根价值五位数的笔的来处。
过了一会,他问幸年:“那明天你的生日,你打算怎么过?”
幸年看向他,迟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虚弱的样子,好像轻轻一碰就能碎掉。方彦停放缓了语气,说:“要不这样,我叫几个人人,我们一块去吃个饭,喝点酒,还可以去唱K,怎么样?”
幸年没有立刻回答,有些犹豫。他其实没太有玩的心情,今天起床后,整个人很空很累,不再想哭了,却也提不起精神。但如果明天自己一个人待着,只怕状态会更不好。
“跟谁一起?”
“我们系里的男生,尽量找你认识的,怎么样?”
“可是我都没怎么跟别人说过话,让人来给我过生日不太好吧?”幸年犹疑道。
方彦停想了想说:“我们可以不说是你的生日,就当成一次普通的聚会。”
“普通的聚会……”幸年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那就麻烦你了。”
方彦停笑着说:“我也是个爱玩的,不算麻烦。”
幸年回以感激的一笑。
当天的课上完后,他没有着急回家。临近期末,大家都开始复习了,幸年也不例外,想在学校里看会书再走。
方彦停叫他一块去吃饭,幸年没什么胃口,淡淡地拒绝了。
“你中午就没怎么吃,晚饭不能不吃了,”方彦停耐心劝道,“你要是不想动,我可以去买回来,我们去楼下小花园里吃。”
幸年今天精力不支,对去食堂的漫漫长路确实有点怵,想了想说:“那就麻烦你了。”
“不用这么客气,”方彦停笑着道,“走吧,你去小花园里等我,我去买饭。”
两人下了楼,幸年独自来到楼前的小花园,花园中间有个亭子,亭子里有石桌和石凳,坐在这里看书或休息都很好。
就是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从早上就阴着,莫名地沉闷。
幸年趴在石桌上,看着亭外团团簇簇的蔷薇出神。
从昨晚到现在,路绥都没再联系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找自己离婚。
应该会的吧,昨晚他都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对不起,路绥……”幸年对着空气喃喃。
这时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幸年猝不及防,被吓得身体颤了颤。他拿起手机一看,呼吸瞬间停滞。
是路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