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年是下午才出门的,他跟方彦停约在一家商场见面。
碰面时幸年意外地睁大了眼,一个寒假不见,方彦停的头发长了一些,而且竟然染成了粉色!
“我有这么好看吗?”方彦停歪了歪头,玩笑道,“你都看呆了。”
“挺,挺好看的,”幸年仔细打量着他,“这个发色很适合你,就是有点不习惯。”
方彦停揽住他的肩膀,笑着说:“那就多跟我待一会,习惯一下吧。”
幸年对他的亲昵感到有点不自在,试图不着痕迹地从他的手臂下抽身,但方彦停先一步放开了他。
幸年暗自松了口气。
两人在繁华的商场逛了起来,今天是工作日,商场里人不算多。来人间后,幸年还没太逛过这种地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但是一个小时后,他依旧两手空空。
商场里的东西太多了,他只觉得眼花缭乱,越逛越不知道该买什么了。
方彦停耐心道:“要么你就从刚刚看的东西里挑一件?我觉得那个滑雪板就不错,可以定制图案。”
“可是他并不经常去滑雪,”幸年苦恼地皱着眉头,“我希望我的礼物使用率更高一点,可以经常陪着他。”
方彦停垂了垂眸,然后笑着道:“那就再看看吧。”
幸年点点头,想着刚刚方彦停说的定制二字,便问道:“你说领带这种东西有可能定制吗?”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层有一家定制西装的店,我们可以去问问。”
几分钟后,两人进了方彦停说的店,幸年向店员表达了自己的需求,店员笑着道:“当然可以,如果您有设计图,可以直接提供给我们,我拿给制衣师傅看下,或者您也可以看下这本册子,挑选搭配一个样式。”
店员递给了他一本宽大的册子,里面展示了不同的材质、颜色和纹样。幸年翻了一会,感觉还不错。他选择了真丝材质,颜色挑的是浅灰底色,配银色的刺绣。领带边缘绣一圈简单的花纹,因为绣线的颜色跟布料相近,花纹不会太明显。
他还从网上找了张山茶花的线描图案,托店家绣在领带最底部,“不用太大,跟拇指盖差不多大就行。”
“要空心还是实心的呢?”
“实心的。”幸年凭着自己的审美回答。
“好的。”店员笑得十分诚挚,对这种高效的沟通很满意,“工期大概是一周左右,到货之后我们会联系您。”
“这么久?”幸年微微讶异,“可以加急吗?元宵节那天我就要送人。”
“这样啊,”店员皱起了眉,“那时间确实有点紧张了,要不您先等下,我跟工作室沟通一下,看能不能缩短工期。”
“麻烦你了。”
店员用座机打了个电话,跟另一头的人沟通了一会,从她的只言片语来看,幸年觉得有戏。
果然,挂断电话后店员告诉他:“刚开工还不忙,可以给您安排加急,最晚元宵节当天您可以过来取,也可以给您邮寄到家。”
“到时候我过来取吧。”幸年笑着说。
他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交了定金,礼物一事总算告捷。
“你觉得这个设计好看吗?”幸年一边收起店员给的小票,一边语气轻快地问旁边的方彦停。
“挺好看的,”方彦停不禁回忆那次在教学楼下看到的身影,那个Alpha远远地站在树下,一身正装,看上去与周围的学生迥然不同,“他……是不是比我们大很多?”
“嗯,过完生日就二十七岁了。”幸年想想都觉得有些恍惚,他第一次见到路绥时,路绥才六岁,二十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方彦停又问。
幸年笑了笑说:“家里介绍的。”
“那你……”方彦停看着他,神情有些犹豫。
“嗯?”幸年投去疑惑的目光,示意他往下说。
“算了,没什么。”方彦停轻飘飘地把话题带过,“你还有其他要买的吗?”
幸年没多想,摇摇头道:“没有了,你有想要的吗?我买一件东西送你吧,谢谢你今天陪我逛街。”
“那就不用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方彦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不用跟我客气,”幸年环顾周围,随手拿起一顶成品帽子覆到他头上,打量着,“你喜欢帽子吗?这个帽子好像还挺适合你。”
方彦停无奈地笑笑,朝一旁的镜子看去。样式是不错,他确实有点心动了,虽然他没打算让幸年掏钱。
幸年怕他不要,就在旁边一个劲地夸好看,店员也被他们吸引了过来,热情地给两人介绍。
而在无人注意的门店外面,有手机悄悄记录下了这一切。
同一时间,刚结束了一场会议的路绥,看着手机里收到的照片,目光沉了下去。
果然是那个男生,尽管他的头发染成了粉的,路绥还是一眼认出了。
走在他前面的路鸿渊回过头来,说:“一会你跟我一块过去吧。”
路绥知道父亲晚上有应酬,以往他都是随叫随到,但今天实在没有心情,他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回道:“我不去了,晚上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路鸿渊放慢了步子,打量着他,“结婚后是不一样了。”
路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向电梯间。
异常的沉默和凝重的神情,让路鸿渊稍一思索便了然于胸,他沉默地跟着路绥走到电梯间。电梯门打开时,他看了眼跟在两人身后的秘书们,后者默契地待在了原地。
进电梯后,门刚关上路鸿渊就开口问:“跟幸年吵架了?”
“也不算。”路绥淡声道。
路鸿渊沉默两秒,轻叹了口气,劝道:“有事情就把话说开,别藏着掖着,也尽量去理解对方的想法。”
路绥听后轻笑了声,看向他说:“这是您的经验之谈?”
话音一落,路鸿渊的脸色就沉了下去,眼里浮起愠色。路绥则平静地收回目光,视若无睹,像无数次跟他对峙过后一样。
两人不欢而散。
路绥开车前往幸年所在的商场,据他安排跟在幸年身后的司机所说,他跟那个男生还在商场里。
一起逛街,一起买东西,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哪怕两人是异性。但如果当事人之一结了婚,并且对此遮遮掩掩,那就不一样了。
晚高峰的马路拖慢了路绥开车的速度,拥挤的车流让他越来越烦躁。等红灯的间隙,他摸出根烟来点上了。他很少抽烟,但这是他思索问题时的习惯。
他吸着烟,慢慢地思考和幸年的关系,开始质疑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诚然他并不觉得幸年是个很坏的小孩,直到现在也没有,但他到底是太年轻了。
不管怎样,能解决的事就尽快解决,他不喜欢拖泥带水。
抵达幸年所在的商场时,天色已经全黑,路绥按照司机给的信息,来到顶层的露天花园。他将司机打发回家,独自站在一棵棕榈树下,遥望着前方的餐厅。
幸年他们正在里面吃饭,两人坐在靠窗的地方,说说笑笑,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那是跟同龄人在一起才会有的样子。
画面很美好,但不应该出现。结过婚的Omega需要跟其他Alpha保持距离,不能独处,不能过分亲密,幸年已经触到了底线。
一根烟的时间过后,里面的两人起身了,路绥不急不徐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
“喂?路绥。”幸年的声音带着笑意,看上去心情不错。
“你在哪里?”路绥远远地望着店内,那里的幸年正举着手机,而他的同伴在帮他穿外套。
“在外面,你回去啦?”
倒是没有说谎,路绥敛了敛眸,回道:“还没有,给我说你的位置,我去接你吧。”
“真的?”幸年听起来很高兴,“我在上次我们买衣服的那个商场里。”
路绥的声音缓了一点,“嗯,去东门吧,我在那边等你。”
店内的幸年正在朝门口走去,听完他的话愣了愣,嘴巴好像还张圆了,很惊讶的样子,“你就在这附近吗?那,那你等等我。”
路绥“嗯”了声就挂断了电话,最后望了眼店里的人,转身离开。
十分钟后,幸年在东门外的路边找到了路绥的车,他一边拉开车门上车,一边兴奋地絮絮叨叨:“你怎么在这里?刚见完人吗?今天是不是不忙?”
说完一转头,就看到路绥的脸色有些阴沉,幸年收敛笑容,小心地开口询问:“你怎么了,今天不高兴吗?”
路绥看着他,探过身来,借着系安全带,闻了下他身上的味道。幸年身上又有了那种信息素,只是不像之前那么浓。
寒假前那段时间,路绥后来也有留意过幸年身上的信息素,虽然有闻到过这个味道,但很浅,说明那个男生没再主动放出信息素,他因此放心了下来。只是没想到,事情还没有结束。
“刚刚跟你在一起的是谁?”
幸年愣了愣,眼睛微微睁大,“你,你看见了?你都看见什么了?”
路绥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随即很轻地嗤笑了一声。他给幸年扣上安全带,收回了身子。
“他是我同学。”幸年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老实回答,同时打量着路绥的神色。
路绥明显是生气了,他很少露出这样神情。将生气流露于外表,是非常有失风度的事,路绥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是这么教他的。但很明显,今天他的情绪有点失控。
“你昨天就跟他约好了出来,对吧?”路绥继续问,同时启动了车子。
幸年又是一惊,“你怎么知道?”
话音一落,路绥的神色又冷淡了几分,檀香木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冲破信息素贴纸,开始外溢。
怒意之下的信息素带给幸年的,是压迫全身的疼痛。他没想到,路绥的反应会这么大。但也确实,路绥是个不喜欢被欺骗的人。
所以幸年乖乖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而他这副唯唯诺诺小心谨慎的样子,落在路绥眼里却变了味,这分明是承认了他的不忠。于是一瞬间,Alpha的信息素倾泻而出,斥满整辆车子。
“唔……”幸年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着,浑身疼得几乎要碎开,额头更是冷汗直下,他攥紧了身上的安全带,用虚弱的声音乞求地叫着路绥的名字,“路绥……”
终于,路绥在红灯路口缓缓停下车,闭了闭眼,收起信息素,同时打开了两边的车窗。
得救的幸年软在座椅里,深呼吸着,大脑有些发懵。他不知道路绥为什么会气到这种地步,虽然他骗人不对,但有这么严重吗?
他偷瞄着沉默的路绥,路绥的侧脸线条锋利,今天看上去格外地冷。幸年琢磨了一会,觉得路绥可能有其他烦心事,想问问,又不敢,就这么犹豫了一路,直到下车后,才鼓起勇气来,拉住路绥的袖子,晃了晃他的胳膊。
“路绥,你……”
“放开。”路绥用不带情绪的声音打断了幸年的话,而目光则冷淡地看着幸年的那只手。
幸年立刻缩回了手,眉眼耷拉下去,神情有点可怜。
路绥看着他的脸,很轻地蹙了下眉,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径直朝电梯间走去了。
幸年扁扁嘴,跟在他后面。
到家后,路绥上楼,幸年也跟着他上楼,路绥始终一言不发,幸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来到卧室,路绥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拿起一边的枕头,还有床上的小熊和睡衣,转身塞到幸年怀里,淡淡地说:“你回原来的房间睡吧。”
幸年对他突然的安排措手不及,呆了两秒后,眼睛刷地一下湿了。委屈和生气一并涌上心头,以至于他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瘦薄的胸膛起起伏伏的。
路绥唇角动了动,像是欲言又止。
“哼!”幸年冷冷地瞪他一眼,抱着东西转身就走,出门时重重地把门一摔,留下嘭的一声巨响。
路绥望着门的方向,良久以后,沉沉地吁出口气。
而幸年,一出门眼泪就夺眶而出,他抹了抹脸,把剩下的都憋了回去。
来到客房,幸年扑倒在床上,烦躁地滚了几圈。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昨天还对他温柔款款的路绥,会突然变成这样。他做的事真的那么过分吗?
可他觉得,是路绥脾气变坏了。喜怒无常,难以捉摸,不近人情。
“笨蛋路绥!大笨蛋!”幸年抓过旁边的小熊,将它摔到床头,又把睡衣当成路绥,用力地捶了几拳。
这晚,两人都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远在另一间房的路绥,不放心地想过去看看幸年,几次下了床又躺了回去。
对感情不忠,是不能触碰的底线,他告诫自己不能心软。
但第二天下楼时,路过幸年的房间,他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厚重的木门隔开了内外,里面静悄悄的,听不见什么声音,而越是听不见,路绥越是放心不下。
他握住门把手,刚准备开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路绥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抬起眸,跟幸年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