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滑雪前,路绥找了根腰带,捆在幸年的滑雪服外面。到山上后,他让幸年在前面滑,自己在后面跟着他,手拉着腰带,这样就算幸年要摔倒,他也能第一时间拉住。
这么试了一段路,效果还不错。
“路绥,你好聪明,这个办法简直完美。”幸年戴着口罩瓮声瓮气地说,他现在已经可以在路绥的扶持下换刃了。
“别得意,稳着点。”路绥看他晃的幅度越来越大,不免有些担心。
幸年笑了笑,开心道:“一会你放开手,我自己试试好不好?”
“已经放开了。”
路绥说得波澜不惊,却吓得幸年猛地回头。
果然,路绥两手垂在身侧,正盯着前方的路面,跟他同步换刃,下滑。
“你你你……”幸年吓得结巴了起来。
“看前面。”路绥冷静地指挥他。
幸年乖乖地转回了头,身体紧绷,原本轻松自如的动作变得无比僵硬。一路战战兢兢滑到底,下来后他就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学会了,”路绥朝他伸出手,“起来吧,运动完不要立刻休息。”
“哦。”幸年喘着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把眼镜、口罩一摘,笑了笑说,“谢谢你路绥,教了我两天。”
“没事,”路绥也摘掉脸上的装备,“想再滑一次吗?”
“想的,”幸年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顺便拍点照片好不好?”
“可以,”路绥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不过我的拍照技术一般,不行你就再找个路人帮你。”
幸年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赶忙道:“不是,我是想跟你合照。”
路绥微微怔了怔,有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好。”
朝乘缆车处走去时,幸年装作不经意地问:“盛兮把照片发给你了吗?”
路绥看了他一眼,“嗯”了声。
幸年不说话了,低头看着脚尖,发现自己跟路绥的步子一致,就故意换了节奏,不跟他一个频率。
这次路绥能看出他情绪低落的原因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哄劝,只能略显生硬地向他表态:“上午我跟他聊过了,以后不会让他有机会靠近你,或者我。”
“嗯。”幸年声音轻轻的,还是低着头。
路绥微微皱了皱眉,“昨天的事,让他跟你道个歉?”
“不用了。”幸年的语气还是不对。
路绥停下脚步,揽住他的腰也不让他走,“又在别扭什么?或者你希望我怎么做?”
幸年看他一眼,又垂下了眸,“你把跟他的照片删了吧。”
路绥凝视着他的脸,缓缓地笑了,“我根本没有保存,聊天记录也清了。”
幸年愣了愣,耳朵悄悄红了起来,掰开腰间的手小声说:“我知道了。”
路绥配合地退开,只是嘴角笑意不减,“走吧。”
雪地里,两人并排着朝同一个方向走去。冬日的太阳将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它们时而分离,时而交会,纠纠缠缠没有尽头。
……
次日回程的飞机上,幸年抱着手机整理相册里的照片。
大部分都是路绥拍的自己,因为知道路绥不喜欢拍照,幸年没有为难他。
路绥的拍照技术没有他形容得那么过分,幸年觉得大部分还是很好看的。
他挑了一张喜欢的,设成微信头像,在此之前他的头像是随手拍的天空,灰蒙蒙的,没什么看头。其实他不怎么用微信,也不在乎什么头像,只是为了不显得自己突兀,才学着别人的样子搞了搞。
新头像里的他正沿着雪道往下滑,路绥从下方取景,整个画面以山为主,他在里面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他很喜欢。
其他不同角度的单人照还有上百张,幸年原本想挑一挑,删减一些,想着是路绥亲手拍的,又决定都留着。
至于两人的合照,虽然只有寥寥几张,他却已经翻看了不下十次。其中有几张是自拍的,还有几张是托路人拍的全身照。照片里的路绥一贯地板着脸没有笑容,只有他在傻呵呵地笑着,跟当初结婚照里的一样。看多了后,幸年竟也觉得习惯了。
翻完一遍,幸年收起手机,问旁边的路绥:“元旦过完,是不是就快过年了?”
路绥正在闭目养神,闻声睁眼看过来,“嗯。”
“你在哪里过年?”幸年知道以前路绥都是去他爷爷家。
“以前去我爷爷家,今年不去了。”路绥说。
“为什么?”幸年好奇道。
“他过几天要动个手术,过年那会还出不了院。”说这些时,路绥的神色凝重了几分。
幸年皱了皱眉,“很严重吗?”
“不好说,他现在年龄大了。”
幸年点点头,“你会去看他吧?要不要我跟你一起?”
“等你考完试吧。”路绥道。
“嗯,不用去你爷爷家的话,过年你是不是要回你爸爸那里?”幸年试探着问,他知道路绥跟他爸爸的关系不好。
“再说吧。”路绥的语气淡了些。
幸年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回到首都,他开始备战期末考,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泡在课本里。作息开始不规律了起来,经常看书到很晚,最后他总是在路绥的勒令下上床睡觉。
两人相处的时间少了许多,因此路绥不忙的时候,会亲自接送他上学。不过年底路绥事情繁多,这样的机会其实很少,大部分时候幸年都是坐路绥给他安排的车,自己在家和学校之间往返。
其实课程已经结束,没有必要去学校了,但他喜欢那里的环境。
这天傍晚,复习了一整天的幸年出了校门,准备回家,却发现门口没有平时接送他的那辆车,平时停车的位置上泊着一辆陌生的。
他掏出手机,准备给司机打个电话,却发现有一条来自对方的短信。
[路总的父亲来了学校,说送您回去,让我先离开了]
幸年微微一讶,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那辆车后座门打开了,余光瞥见后,幸年抬眸看去,见一个中年男人从里面走出。
那正是路绥的父亲路鸿渊。
这位年过半百的Alpha,身材高大瘦挺,面容冷峻严肃,比幸年印象里皱纹多了一点,头发也开始泛白了,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他缓步走到幸年面前,不急不徐地问:“你是李幸年?”
“嗯。”幸年轻轻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路鸿渊来这一趟是何意,静静地等着他解释。
“我是路绥的父亲,路绥不回家,也不肯带你见我,我只能过来一趟了。”路鸿渊开门见山地说。
“哦,”幸年礼貌地笑了笑,“你好,路先生。”
“不用这么客气,”路鸿渊又说,“你可以跟着路绥称呼我,或者像胤承他们一样叫我叔叔也行。”
幸年从中选了一个更能接受的称呼,“路叔叔。”
“嗯,”路鸿渊望了眼车的方向,“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两人上了路鸿渊的车,幸年有些局促地坐在路鸿渊旁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路鸿渊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们父子的关系不太好,让你见笑了。”
“没有。”幸年摇摇头。
这对父子的关系,幸年是再清楚不过的。路绥将他母亲的去世怪罪于路鸿渊,多年来两人之间一直有隔阂。
但路鸿渊对路绥其实是很在乎的,他以前喜欢养狗,家里养了七八条不同种类的犬,跟它们相处时,是路鸿渊露出笑容最多的时候。
但后来路绥被其中一只狗咬伤了,于是一夜之间,那些狗全被送走。往后的很多年里,路鸿渊再没养过。
“你们结婚前,我们就应该见一面的,”路鸿渊不急不缓地说,“路绥这次做事太急了。”
幸年“嗯”了声,他也觉得路绥这次有些操之过急,不像他的风格。
“我跟你父亲约了时间,年前一起聚聚吧。”路鸿渊目光平和地对幸年说。
“好啊,我都可以。”幸年轻声道。
路鸿渊点点头,又道:“过年时你也跟路绥一块回去吧,逢年过节他还是会回家的。”
幸年乖乖地应了。
后面路鸿渊跟他闲聊着学校里的事,或者跟他父亲和哥哥们有关的。幸年临下车前,路鸿渊递给了他一个红色的小盒子。
“给你的见面礼。”
幸年有些讶异地抬眸,笑着说:“谢谢您!”
“嗯,”路鸿渊也微微笑了笑,“下次聚会再见。”
看着幸年下车离开,路鸿渊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里的一条聊天记录。
[这份亲子鉴定确实不好辨别,不过我还是找到了门路]
后面跟着一张聊天截图。
车子重新启动了,路鸿渊放下手机,问驾驶座上的助理:“路绥最近怎么样?”
助理望了眼后视镜,恭敬地回道:“一切正常,只是不怎么应酬了,晚上一般回家很早。”
路鸿渊垂下眸“嗯”了一声,神色莫名,过了一会他重新拿起手机,隐藏了那条聊天记录。
当晚,路绥回来时已经七点多,到家时幸年正在客厅看书。
路绥大步走过来,不等走到他跟前就问:“我爸找你了?”
“嗯,”幸年抱着书,仰头看着他,“他送我回来的。”
“下午在开会,司机的消息我没看到,”路绥走近,低着头问,“他跟你聊什么了?”
“就说来见我一面,还给了我一个礼物,”幸年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小盒子给他看,“里面有两个小金块。”
路绥打开看了一下,笑了笑,解释道:“这是活字印章,上面有你的名字。”
幸年借着他的手看了一下,那是两个长方体状的东西,其中一头雕了文字,看起来确实是他名字的反写,“好玩,古人印刷的时候,也是用金子做字模吗?”
“当然不是,”路绥从盒子里拿出一块中间掏空的黄花梨木,把小金条放了进去,严丝合缝,“这样就可以用了,一会给你拿个印泥试一下?”
“好呀,”幸年满心欢喜地笑着,“我觉得你爸爸很好。”
路绥淡淡地“嗯”了声,把印章放回去,合上盒子放在了茶几上。
幸年在心里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爸爸说过几天约我家里人一起吃饭。”
“好。”
“还说过年的时候让我跟你一起回家。”
路绥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问他:“你想去吗?不想去的话我们在这里过。”
“想去。”幸年诚实地回道。
陪伴的路绥那十年,路绥都是住在那个地方,那栋房子里有许多两人的回忆,他挺想回去看看的。
半个月后,幸年期末考试结束,两家人约着时间一起吃了个晚饭。路绥和他父亲,幸年名义上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参加了这场聚会。
李昌庭跟子辈的相处模式也是不冷不淡的,跟他不熟的幸年混在其中,丝毫不会显得突兀。
吃饭期间,几个Alpha基本都在聊工作,幸年听不进去,神游在外。直到他们不知怎么地把话题扯到了生孩子上,李昌庭和路鸿渊问幸年他们怎么打算的。
幸年愣愣地看向旁边的路绥,“我们要生小孩吗?”
话音一落,李胤承和李思旻都笑了,两位父亲勉强维持着冷静,神情也有些微妙。
“不然为什么要结婚?”坐在幸年另一边的李胤承笑着说,“其他事情不结婚也可以做。”
李昌庭闻言咳了一声,还轻轻瞪了李胤承一眼。李胤承立刻收敛笑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幸年还小,等他毕业再说吧。”路绥一句话把这件事推到了四年后。
这种事情做家长的不好管,除了关心一下,路鸿渊和李昌庭也做不了什么,两人都点头表示,让他们自己看着来。
回去路上,幸年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肚子心想,这里怎么能盛得下一个小孩呢?
路绥看着他家呆头呆脑的Omega,握住了他的手,“别想了,这件事还很远。”
“你喜欢小孩吗,路绥?”幸年轻声问,过去路绥是很讨厌的,不知道现在想法变了没有。
“还好,”路绥淡淡地说,又补充了一句,“你生的话,我会养好他。”
幸年觉得他应该没那么讨厌了。
如果他喜欢,幸年摸着小肚子想,那就生一个吧。
车子载着两人来到路绥的老家,一栋有些年头的洋房别墅。路鸿渊比他们先到达,在院门外等着两人,客气地领着幸年进门,嘱咐了几句才让他们上楼休息。
一路上了楼,看着这栋熟悉的房子,幸年生出种难言的感受。尤其是到了路绥的房间后,他一瞬间湿了眼睛。
两人第一次相见,就是在这里。
那时路绥才六岁,矮矮小小的,坐在落地窗边的羊毛地毯上,要仰起头才能跟他对视。幸年那时还没有独立意识,但这些记忆在他意识觉醒之后延续了下来。
路绥的房间几乎没有变化,依旧是从前那些陈设,偌大的窗户外,细竹的枝叶随风摇晃,时而刮擦着窗玻璃。
幸年敛了敛眸,将内心涌动的情绪压下,回身看向路绥,问他:“我可以住这里吗?”
“不然想住哪?”路绥挑了挑眉,走过来。
幸年微微一笑,主动搂上他的脖子,“我以为你不想跟我一起睡呢,从度假区回来后,你都没有让我跟你睡。”
“我怎么记得是你一进门就直奔自己的房间。”路绥捏了捏他的脸。
“是吗?”幸年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没有印象了。
“我是错过了多少……”路绥埋头在他颈侧蹭了蹭,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山茶香。
“唔,有点痒。”幸年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却被搂得更紧,路绥撕掉他的信息素贴纸,在他的腺体处吻了一下,幸年浑身一颤,声音也是,“路绥……”
路绥在他腺体上轻咬了一口,才把人松开,“去洗澡吧。”
幸年眨了眨眼,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他其实还想让路绥再抱一会的。路绥看出了,只是没满足他,或者说是不敢多沉湎。
半个小时后,浴室里刚洗完澡的幸年悲伤地发现,他忘了拿睡衣进来,再一想,更悲伤地发现,他好像压根忘了带睡衣。
他从浴室的柜子里找了件宽大的浴巾裹上,一出来就扬声问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路绥,你有没有多余的睡衣,可以给我一件吗?”
路绥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朝他走来,“我小时候的睡衣还有,给你找一件?”
幸年听完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好!”
“虽然很久没穿了,但每年都会拿出来洗一遍。”路绥边说边朝衣帽间走去。
“没关系,我不在意。”幸年紧跟在他后面。
来到衣帽间,路绥在其中一个衣柜里翻找了许久。幸年按捺着心里的雀跃,等待着,直到一身印满小熊图案的睡衣被递到他的面前。
“挺适合你的。”路绥勾着嘴角说。
幸年险些又湿了眼睛。
这是他送给路绥的。
过去他想送路绥生日礼物,就让路绥去商场,他负责掏钱,幸年负责挑选,算作幸年送他。
他没想过路绥能留到现在。
“你怎么会买这么幼稚的睡衣?”幸年拿过来抱在怀里,手指轻轻抚过,纯棉的质感很舒服。
路绥敛了敛眸,脸上又流露出几分困惑,“不记得了,不记得什么时候买的,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
“有没有可能是别人送的呢?”幸年故意道。
路绥摇摇头,语气肯定,“没有人会送我这种东西。”
幸年撇撇嘴,不再多说,转头看向衣柜。他送过路绥两个礼物,如果路绥还留着这个,那么……
看到衣柜上层的角落时,幸年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指着角落里的小熊说:“那个可以也给我吗?”
路绥抬眸看去,然后长臂一伸,轻轻松松取了下来,递给幸年。
幸年开心地接过,小熊的样式跟睡衣上的一样,棕色的,身子短,四肢长。它的头被挤得有点扁了,幸年心疼地揉了揉,给它复原。
路绥垂眸看着他,觉得他跟小熊有种浑然天成的适配感,仿佛这些东西本来就应该给他。
当晚,幸年穿着路绥的睡衣,抱着柔软的小熊,躺在了路绥的床上。
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路绥就幻想过这样的场景。时隔多年,这个幻想真的实现了。
幸年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入睡,无数回忆潮水般涌起。
他这具身体尚新,过去的记忆还很清晰。但时间会流逝,躯体会磨损,记忆会淡忘。终有一天,那些被他珍视的回忆,会逐渐变得模糊。
所以,他放任自己沉浸在往事中,趁现在还能记得一切,再多回味一下。
最好能因此记得久一点,久到他不会忘记,久到这些回忆不再只属于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