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愿话音一落,她径直地略过他的手边,像一缕捉摸不透的秋风,穿过他的身侧,冷冽冰寒。
知道她带着寒气路过,可萧临深却抓不住她,他眸子一沉。
电光火石之间,萧临深主动拉住了她的肩膀,她的肩单薄,即使穿着厚厚的披风,可还是能察觉她的瘦弱。
虽在忍冬花架旁,他亦曾搂抱过她,可那只是非常之举……
如今,却是他心甘情愿地挽留……
盛愿被他有力的手握住了肩膀,她一只脚滞在半空,收回来之后,她背对着他,冷冷地说道。
“阁下亦是知书达礼之人,应当明白,男女授受不亲。”
萧临深一愣,搭在她肩上的手,像是刺到了针尖,猛地弹了起来。
“你果真如此厌恶桓王,连同我……”他想问出口,却始终说不出后面一句。
盛愿却没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沉声道:“你无需担心我不给你解药,我说了,阁下从今夜到明日正午之前,都可来我院中取药。”
盛愿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她走得决绝,仿佛他站在身后,空若无物。
萧临深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里蒙上了驱散不开的阴鸷,还要他如何卑躬屈膝……
他望着方才黑鹰停留的树梢,眼眸一闪,他抬起手,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划破寂静的天际,霎时,早已融进平静夜色里的树梢,猛然地抖动,突然从中窜出一道漆黑的影子。
黑鹰极速地从高空俯冲而下,伴随着响亮的鹰唳,一双巨大的翅膀煽动着快速的风,所及之处,树影风动,无端倾倒。
盛愿听得他在身后一声口哨,本疑惑是他是为何?
直到见了眼前从树梢上飞驰而下,冲她而来的硕大猛禽,犹如夜里的黑色鬼魅,锐利鹰眼闪着亮光,直直地飞向她的方向。
她脸色煞白,一撒手丢了灯笼,顾不得它烧起来,只往方才的形似猛虎下山的太湖石旁躲去。
她仓皇地蹲在太湖石之下,眼神却警惕地瞧着黑鹰,只见那头猛禽,迅速地撞向了少年的方向。
他站在黑暗之中,面容隐没,盛愿看不清他的神情。
可他只抬起方才给她看过的受伤的手臂,站姿挺拔,镇定自若。
那猛禽像是听从他的命令,在撞上他的那一刻,一张硕大的翅膀忽地收起,稳稳地落在他的手臂之上。
盛愿蹲在原地,只听见衣服被抓破的声音。
她盯着少年抚摸着停靠在他手臂上的鹰羽,像是在把玩一件珍品。
她深吸了一口气,她还以为少年恼羞成怒,想要用黑鹰来抓她,原来是她多虑了……
盛愿站起身,瞥见丢弃在地上,纸糊的灯笼早已烧得一干二净。
两个人只有在路边昏暗的长明灯笼亮光里,勉强还能看清身影。
可他不是说,不能轻易召唤眼前的黑鹰,免得被桓王发现他任务失败吗?
盛愿在原地踌躇,不知该不该上前去问话。
她方才可是同他说了狠话,眼下虽然好奇,可她却不想出尔反尔……
萧临深轻轻解下鹰脚的密信,放进了怀中。
他瞄了一眼站在那石头之前发呆的盛愿,她手里的灯笼已然烧了,看样子像是在等他?
他并未放飞手里的黑鹰,一只手压住鳞片凸起的鹰爪,鹰爪把他的手当成了树枝,四趾紧紧地抓牢。
盛愿听见靠近的脚步声,萧临深手里抬着那只壮硕的鸟,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靠去,直到一只手抵在了身后的石头上。
“你想做什么?你的解药,可还在我的手里!”盛愿冷声威胁,她属实捉摸不透,他想要做什么?
“在下想要离开桓王王府。”萧临深站定在她身前,手上那只黑鹰,却把脑袋转了个弯,紧紧地盯着盛愿。
“你……”盛愿听后愣住了,“可你不是他的心腹之人……”
“所以,在下需要姑娘的一臂之力。”萧临深的眼神一如鹰眼,锋芒尽显犹如寒光,落在她的眼中。
“可我能帮你什么?除了治好你的丧失记忆之症……”
盛愿退无可退,可那只比她还大的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鹰嘴锋利如弯钩,一戳便能将眼睛啄瞎,令人生怕。
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给生吃了,毕竟这鸟可是吃人肉长的……
真不知道眼前少年是恳求,还是威逼利诱,才故意把这鸟给召唤下来……
盛愿望着那只威风凛凛的鸟,只得故作镇定,移开了视线,看着在一旁未曾回话的萧临深。
他像是在犹豫,话语中求她帮忙,可却不说究竟要帮什么?
“此事颇为棘手,等姑娘为我治好了病,再另论不迟。”萧临深思索之后,还是把他狂躁多年这件事,压了下来。
他抬眸见盛愿紧锁眉头,赶忙转开了话头,说道:“这鸟作孽多端,不如我了结了它……”
他说完,便将抓着鹰爪的手,快速地上移,直到整张手掌,握紧了鹰的脖子,脖子上的羽毛被他一勒,泛起层层叠嶂。
那黑鹰却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意识到眼前的饲养者,想要了却它的性命。
“等等。”盛愿没料想他会如此偏激,伸出手制止了他,“你若是想离开桓王王府,又为何要杀这鸟……”
“你分明知道,始作俑者,并非这不会说话的畜生……”
萧临深一笑:“可姑娘不是极其厌恶同桓王有关之人,方才可是同在下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怎么倒是对这畜生,起了怜悯之心?”
他说着又捏紧了鹰的脖子,只见那鸟霎时腾起了翅膀,哗啦一声,翅膀煽动的风扑面而来。
盛愿见他像是要来真的,忙说道:“好了,既然你想改邪归正,我不说你也就是了……”
他虽表面平静似水,并无半分暴戾,可盛愿却隐约察觉,他若是真生起气来,的确不好惹。
为今之计,还是趁早打发了他,今夜是她莽撞,才没隐藏起自己的真情实感,竟同他说了那么多的事……
盛愿心中忐忑,眼前少年听了她的话,放下了捏着鹰脖子的手。
那鸟失去了桎梏,奋力地一展翅而飞,盛愿还未反应,它忽地一下便飞走了。
少年拍了拍方才那鹰停留的手臂,黑色华服密织的线把爪子勾破,破破烂烂,仿佛被树枝勾破一般。
盛愿目光追随着那还在天空盘旋的鸟,问道:“你如此伤它,就不怕它不再听你的?”
“反正都要离开桓王王府了,它恨我便恨吧,来日要是认得我,我岂不是自讨苦吃……”
萧临深大言不惭地说着,脸上并无半分惋惜,毕竟那鸟是他豢养训练,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自是都听他的话。
“你倒是很关心一只畜生?”
“万物有灵,你掐它的时候,都不会逃,想必你养了它很久了吧?”
盛愿淡淡地说着,天上的黑鹰已然消失不见,她收回了目光,看着一只手摸着方才鹰爪抓过的手臂。
“这是桓王王府最难训练的鸟,我身上,为着它,可没少被啄走几块肉……”
萧临深说得是实话,唯有最难驯服的雄鹰,才让他产生一丝兴趣。
“你既然想离开桓王王府,直接远离京城,不就好了吗?”
盛愿对他口中凶猛的鸟并无兴趣,只想知道他为何改口,要离开桓王王府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1】。你久在闺阁,既听过桓王威名,自然也知道,像我们这类卖命的人,是跑不远的。”
“既然你说此事棘手,可我不过一介弱女子,又能助你什么?”
盛愿并不想同他有诸多的纠缠,分明今夜就可同他一刀两断,偏又多生祸事,拖泥带水。
萧临深见她眼眸凝结着疑惑,伸出了右手掌心,右手掌心被一条黑线贯穿,在白皙的掌心里分外引人注目。
“姑娘的钩吻之毒已然蔓延开了,你还未给我明日解药,可别忘了同那治疗失忆的解药,一并给在下……”
他避开了盛愿问起的话,面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叮嘱着盛愿,又抬眸望向远处。
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拐角处的翠竹倒影着变换的火光,像是有人来了。
可盛愿却未曾发觉,她还痴痴地问道:“这两件事我可以帮你,但是离开桓王王府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你若是想借相府的威势掩藏身份,获得庇护,只怕是痴心妄想,毕竟我并不受父亲的宠爱……”
萧临深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凑近她的耳边。
“你做得到,我相信你。”
盛愿怔住,他为何如此笃定她会帮他?难道他所求之事,同她会医用毒有关?
他说完迅速地起身,临走之余,盛愿鼻息之间,还萦绕着他身上的雪松香,久久不散。
她初时以为他身上的雪松香来自身上的衣裳,毕竟绣春坊专供京城里的达官贵人,男子所用衣物,熏香也是寻常。
可他穿这身衣服已然久了,怎还会有如此浓烈的香气?这可是价值不菲的雪松香……
“你这衣服当真是从绣春坊拿来的吗?为何会熏贵人所用之雪松香……”
“姑娘还会闻香?”萧临深诧异一望。
“只是家中长辈用过罢了,所以记得香气的味道。”盛愿未再同他说她认识诸多香料这事。
眼前之人有诸多的事瞒着她,她当然也不能和盘托出。
“有人来了,我该走了。”萧临深见假山之后的火光越来越近,脚步轻微,应是女子的脚步。
【1】出自《诗经·小雅·谷风之什·北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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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