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
盛愿一惊,整个身子猛地转向他,微微张着嘴,欲言又止。
少年闭着眼,倒是嚼得津津有味,不住地点头,像是很好吃的样子。
“挺好吃的。”他转过身,看着惊讶的盛愿,语气像是在邀功,“我试过了,无毒。”
盛愿打量着少年,瞧见他神色安然无恙,这才放心。
她低下头看着那盘品相极佳的果脯,两只手指捏起一颗。
犹犹豫豫地送进了嘴里,细嚼慢咽,口味清甜不腻,竟然比市面上卖得更好吃些。
“怎么样,好吃吧。”
少年清朗的声音透着愉悦,盛愿没顾得上他。
本就饥肠辘辘,如今来了盘她素日里还算喜欢的零食。
她顾不得什么吃相,坐下来狼吞虎咽起来。
盛愿把整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一只忙着屯粮的小仓鼠。
萧临深视线柔和地落在她的身上,见她险些噎住,忙提醒道。
“放心,我不喜欢甜的,不跟你抢。”
萧临深轻轻摇头,嘴角挂着一抹不经意的浅笑。
她吃得认真,还有些稚气未脱,也不顾大家闺秀的吃相。
他转过身,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懒懒地找了舒服的姿势倚靠。
此刻他也不敢乱动,毕竟他的袖子里,好多偷藏起来的药材。
萧临深起初也并不知道,这盒子里会是吃食。
直到盛愿开了,瞧见是梅子,他便知晓了,想必是江夜的自作主张。
平时萧临深吃药的时候,江夜会准备一些梅子,说是解解口中苦味。
他向来不爱这些甜腻的东西,后来吃的苦太药多了,偶尔吃几颗梅子,发现手下说的,有几分道理。
后来桓王王府,便时常备着这梅子果脯了。
只是萧临深没想到,江夜还往装药材的包袱里,也放了一份果脯……
“楚公子。”
少女青涩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萧临深转过视线看她。
盛愿此刻擦干净了嘴角挂上的金色糖霜,面色绯红,指了指手中还剩的果脯。
“你要不要也用点?毕竟是你带回来的。”
“不必了,我不饿。”
“那好。”盛愿并没有吃光剩下的,而是把盒子盖上,放在了一侧。
“为何不吃了?”
萧临深见她放好了食盒,她也才吃了不到一半,分量之少,可填不满她方才饿虎扑食的肚子。
“给雪青留着,她也没用过晚饭。”
他听后凝望了她一眼,很快又转过脸去。
二人无言,只有灯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火光把他们的身影照在墙上,窗外微风吹进来,黑色的人影晃动。
盛愿把两包药材放进了抽屉里,两包织银布泛着冷光,映在她的眸中,分外冰寒,她想到件要紧的事。
虽然她知道眼前少年,只是不伤她性命,可怎么也是个“江洋大盗”。
等下她要是同雪青一同去了韶光轩,那留下他在这里等候。
她的那些香料以及药材,岂不是羊入虎口,只怕回来后,他探明了方位,会不翼而飞。
再者,她们主仆全走了,留下知春,亦是隐患。
盛愿把去韶光轩要带的东西都收拾齐全,又起身去了床边披上了黑色披风。
雪青为她精挑细选的这件披风,厚实又不显眼,走在夜里,很难让人发觉。
她系好了系带,这才转身,要去拿桌上的药箱。
少年此刻闭目养神,只靠在桌子的边缘,长腿交叉着,整个人有些发懒。
“要走了吗?”
少年像是感应到盛愿的目光,霎时地睁开眼,目光如炬,吓了盛愿一跳。
她捂着胸口,平复了心绪,对着他说道:“阁下可愿与我同去?”
“乐意效劳。”
他答得轻快,也不问她缘由,他直起了身子,像一堵墙,挡在她的身前。
盛愿略过他,拿起了药箱,见少年在整理仪容,好奇地问道。
“楚公子不问,我为何找你同去?”
“姑娘内忧外患,不得留下外头那侍女,在此看着背主之人?”
“毕竟,这天价的药材,放在这没上锁的抽屉里,在下实在是怕被盗了,不然哪里还能再寻齐全……”
“若是怕我这不安全,你可以随身携带。”
盛愿见他如此紧着他带来的药,给他出了个主意。
反正剩下的东西也不算多,他拿着也算轻松。
萧临深眨了眨眼,叹了口气,“可惜我有伤在身,拿不动重物了……”
他说得可怜,盛愿柳眉一蹙,拿起药箱,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今日事成后,若是楚公子不忙,我再赠你一些疗伤药吧,毕竟,你帮了我很多……”
“不过这也得治好舍妹之后,再看是否有时间……”
萧临深没想到她的心肠竟然如此之软,不仅吃食都要分一半给下人。
连同他这个今日才相识的陌生人,也是尽力去医治。
他分明,没有要求她这样做。
萍水相逢,她不应该对他这样一个陌生人,如此之好。
亲兄弟都不一定信得过,更何况一个陌生人。
她柔弱,有心眼,知道保全她的利益,可她有一颗恻隐之心,藏匿在故作的伪装之下。
萧临深宁愿她真的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而不是狐假虎威,心存悲悯。
他柔和的眼神霎时冰冷,像外头猛烈的秋风,刮进了盛愿的眼中。
“我有一事,想问姑娘。”
他的衣着未变,脸庞仍旧不退少年青涩,可盛愿却感觉,他像是突然变了个人。
变得深沉冷漠,有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老成感。
他站在她的身边,居高临下,眼神如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若是令妹病愈之后,继续用你救我之事,威胁你,你当如何?”
盛愿眼神一亮,她愣住,没料想眼前的少年,还如此关心她的处境,她只冷冷地说道。
“这是我的事,楚公子不便过问。”
她想过如何料理盛云夕,一则用治疗疹子的药,继续吊着她。
盛愿故意把解药的分量分成三份,是为了拖延时间,告诉盛云夕,三副药才能完全见好。
二则,她的妹妹喜怒无常,若是鱼死网破,她只能兵行险招。
她给盛云夕带了治疗疹子的解药,同时也带了另一幅足以让她听话的毒药。
她明白,盛云夕口无遮拦,说她是野种这件事,捅破了天。
将来闹到父亲跟前,盛云夕也只会被责备几句。
区区胡言乱语,还动摇不了盛云夕在父亲心里的宠爱。
至于她救下疑似北狄密探这件事……
“你在赌一个可能。”
萧临深见她双眸无神,径直地打断了她的思考。
“你在赌令妹的良心,不去向盛相国检举你。”
盛愿抬眸盯着他,她从未奢望过盛云夕回心转意,不解地问。
“为何这么说?”
“还有一件事,我才想起,如今告诉你也不迟。”
萧临深抬着下颚,眼珠向下,俯视着她。
“给你家丫鬟毒药的另一个丫鬟,向令妹提议,事成之后,卸磨杀驴。”
“等你治好了她的病,便把你我之事,捅出去。她并不希望你留在相府,她只想你身败名裂,滚回乡下。”
少年的话是晴天霹雳,盛愿握紧了双拳,肩膀微微颤动着。
她不是没想过,盛云夕会毁约,她也早准备了应对之策。
只是没想过,她的妹妹,这般急不可耐,还未治疗,就已经在想兔死狗烹了。
“你亲眼见到的?”
“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他望向她的目光冷酷,并不躲闪,盛愿心中愈发笃定这件事的真实性。
毕竟,眼前的少年,他还有两幅药,压在她这里。
他何须说谎,对他毫无益处。
“为何要告诉我?”
盛愿还是不明白,为何他要插手这件事,还如此态度冷漠,像是在审判她。
“只是不想,你不明不白地,被人给暗算了。”
他答得轻快,像是一件顺手的事,面上瞧不出担心的神色,可双眸直直地看着她。
盛愿被他盯得发毛,淡漠地垂下头。
最坏的打算还是发生了,盛愿一声叹息。
她的第二则计划,便是给盛云夕,下另一种只能她才能解的毒,威胁她,一劳永逸。
可盛云夕毕竟是她的妹妹,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又是父亲最心疼的女儿……
盛愿心中有犹豫,她有为亡母之死查清真相的决心。
可她也不想,伤害无辜之人。
再者,师命所缚,她从医许久,还未曾,用医术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你在犹豫?”
萧临深见她久久不说话,只垂着一颗脑袋,向着他。
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猜测着。
他不知为何,见到眼前的少女,面对企图伤害自己之人,不设半点防备。
甚至善心大发,费尽心思去救人的举动,牵扯着他的心绪。
他此刻只以为,盛愿只是被亲情牵绊,才如此犹犹豫豫……
萧临深咬牙切齿,心中莫名升起怒火,他一脸漠然。
见盛愿还是不说话,转身拂袖,一个飞跃,稳稳地跳出了窗外。
“你哪里去!”
盛愿感到面前一阵风,少年已然不在身前。
院子里凉意渐深,少年一袭黑衣,站在窗外的小路上,回头看了她一眼,消失在了溶溶月色里。
盛愿怕他乱走动,被知春看见,忙放在手中的药箱,往门外奔去。
正堂的灯不知为何暗了,她穿过层层屏风,心中忐忑。
她有强烈的预感,少年此时性情大变,也许是瞧见她举棋不定,踌躇不前,才勃然大怒。
那只有一个可能,他去找知春。
问她未下的药,究竟是不是毒药,是不是盛云夕指派的。
难道是因为她今夜,看在他将要离开的份上,态度过于柔和,才让少年误以为。
她是个心软犹豫之人,面对亲人侵害,亦不敢像初见他时那般警惕,用毒威胁吗?
才开正堂的门,冷风扑面而来。
盛愿站在门口,听见了厢房一侧,雪青的惊叫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