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话音爽朗,未等她回应,把手中包袱往盛愿的怀里一扔。
也不看抛向的那个人接住没有,楚筠一挥衣摆,自顾自地坐在了,方才盛愿坐过的椅子上。
他看起来心情甚好,剑眉星目,薄唇被秋日里的寒冷吹得殷红,嘴角勾着笑意。
并无对盛愿的半分警惕,也不管眼前的少女是否会被吓到。
闯人家闺房,像是进了自己家门一样随意。
他长腿一伸,交叉在身前,星眸在火光中微亮,望着站在门口,脸上无惊无喜的少女。
盛愿被他甩过来的包袱一砸,好歹是抱住了,只是整个身体往后一倒,靠在了门上。
她怎么说也是个管家小姐,楚筠对她视若无睹,出入她的闺房,盛愿有些气恼。
但一想到此人无家可归,只得偷东西躲避追捕。
甚至还有可能因为未完成任务,被那活阎王问罪,她原谅了他的冒失。
她眼眸紧盯着坐在她方才位置的少年,他那身黑色华服,此刻因为他动作幅度过于洒脱。
飞扬起的粉尘,落在了衣袍之上,即是昏暗的灯光下,白一块黑一块,十分打眼。
盛愿皱着眉头,欲言又止,抱着手中的包袱,呆在原地。
她还未来得及提醒他,那椅子桌子上皆是石灰粉末。
他如此大动干戈,惹得身上全是白灰,只怕是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擦得干净了。
楚筠回头,只见少女披着豆青色的披风,怀抱着那一大包东西,神情错愕地看着自己。
沿着她的视线,楚筠才发现,这桌子椅子上,尽是灰白之色。
那他的衣服……
眉宇一拧,他冷眸向下望去,这宽大的衣摆,仿佛一个黑色扫帚,黏上了白色的棉花。
黑色华服上的莲花花纹,也染上了斑斑点点的白色,并不十分好看。
他霎时站起来,俊脸冰寒,两只手轮流弹着身侧衣服上的灰。
那架势仿佛不是拍灰,而是在洗衣服。
一拍一打,身上这件才换的新服,被他如此粗糙对待,可经不起如此折腾。
他身着黑衣,再怎么用劲都是无用。
一时间,白尘飞扬,整个房间弥漫着生石灰的凌冽味道,有些呛鼻。
盛愿站得远远地,见那扬尘都往她的床榻上飘去。
她脸色一沉,忙上前制止少年粗鲁之举。
“快停下,我的床!”
楚筠闻声,抬起眼眸,他的眼睫之尖也染上了白色。
灰白的视线之内,少女急匆匆走近。
豆青色与盛愿十分相称,她不是张扬之人,这清新的绿色更称得她出尘之姿。
她的脸不似初见时惨白,红扑扑地像初升旭日。
围着的风毛让他错愕,此时季节还未入冬,她怎穿得如此厚重?还以为冬日已至。
楚筠顿时脸上滚烫,方才进来时还未曾察觉,此刻房间里,温暖得像是住在炉火之中。
她的身子,竟这般孱弱?、
尚未入冬,就用上炭火和棉袄了?
他的目光未曾离开少女一眼,只见她抱着东西走近他。
盛愿步伐本就着急,才近他的身侧,不由分说地把包袱又塞回了楚筠怀里。
顾不上少年的抗议,盛愿略过他的身侧,手脚麻利地下了帷幔。
隔绝了飘飞的灰尘落在床榻,盛愿这才松了口气。
这可是她在相府唯一能栖身的地方,本就处境艰难,要是再睡不好,可更没心思去想做的事了。
想起始作俑者,她柳眉一横,转过身,与少年间隔不过一臂距离,近在咫尺。
偌大的房间里,一盏孤灯,四目相对的两个人。
火光掩映着二人如画的侧脸,思绪在闪烁的眸子里跳动。
暖和的房间里无风但似有风动,少年垂在细腰的发梢无风而起,他抱紧身前的包袱。
少女像是懊恼,只微微鼓着嘴,仰着头,杏眸紧盯少年,满眼兴师问罪。
盛愿本想开口责问,可他此刻神情无辜,眼神闪躲,
想到少年方才急着拍打落灰的样子,这其中也有她的原因,盛愿作罢,垂下了头。
“算了。不和你计较了。”
楚筠被她方才锐利的眼神凝视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
他无奈之下,擅闯未出阁姑娘的闺房,本就失礼。
如今又差点脏了她的床铺,更是大罪。
他才想道歉,更想知道为何她的房间如此多灰尘。
不像卧房,倒像是个存放陈年杂货的废弃仓库。
盛愿先开口原谅了他,楚筠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又只得咽下去。
他桓王如今放下架子想要道歉,没想到眼前的少女还不给他机会。
楚筠把怀中的包袱,郑重地递到了盛愿身前,她没抬眼,只接过包袱。
“你待在这,不要乱走动!也不要碰我的东西!”
盛愿声音清冷,像是警告,她把包袱放在了门后,自顾自地出门,把门关上。
门缝闭合一瞬,她还不忘往里头瞪了他一眼,像是再次警告楚筠。
盛愿关上了门,快步地走出去,她不知道知春回没回来,只得寻找雪青的身影。
书案旁,雪青正在整理案上的书本,见到盛愿快步走过来,问道。
“小姐的东西都制备好了?”
“知春还没回来吗?”
盛愿打量着四周,的确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急着对雪青吩咐道。
“买药的人回来了,此刻就在我的房中。要是知春回来,你就同她呆在一处,别让她靠近我的卧房。”
雪青一惊,往盛愿的卧房看去,“可小姐你一个人跟他呆在一处?万一他起歹念怎么办?”
盛愿安抚道:“不必担心,那人还以为身上的毒未清,自然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替我支开知春。”
“不然被她知晓了……”
“我晓得轻重,小姐你放心去吧。”雪青放下手里的书册,“我这就去门口等她。”
盛愿见雪青出门后,打了盆水,拿起一块湿了的抹布,忙着回了自己的卧房。
才开门,见到少年还站在原地,自顾自地清理身上的灰尘,见到她进来,才抬起头望向她。
“你没乱动我的东西吧?”盛愿审视地目光盯着他。
楚筠声音平静:“姑娘这房间,一览无余,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说到此处,像是想起了什么。
转身向后,一勾手,把放在桌角的玉佩,拿在了手心。
“还不如我这玉佩值钱。所以姑娘大可放心,在下并未动过你的任何东西。”
盛愿把盆放在了架子上,拿起了包袱,慢悠悠地走过来。
看到他身上这件衣服,以及那手里的玉佩。
的确,他虽然是个盗贼,但也只看得上贵重之物。
她这陋室,除了那锁着的香料和药材,也没别的贵重之物了。
盛愿走到他身边,用抹布擦了椅子,把包袱放上去。
又上前去将桌面上的石灰粉末一一擦干净,直到桌面光洁如新,才停下。
“想不到姑娘还会干活?相府千金,何至于自己动手?”
楚筠饶有兴趣地在身后看她,手脚麻利,动作娴熟,可不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
“那要不换你来?”
盛愿没好气,若不是他突然进来了,惹得这一片地都是灰尘。
她此刻急着配药,也无瑕顾及了,可眼前的少年是个闲人,配药也用不上他。
少女心思一转,转过身,把脏了的抹布递给他。
“我看阁下也是个爱干净之人,不如就替我把房间打扫了,还有把你身上的灰也擦一擦。”
楚筠两只手指捏住灰白的抹布,难以置信地盯着盛愿。
她是第一个敢如此毫不客气,对他发号施令之人。
他可从未做过这种,下人才做的粗活……
“怎么?有难处?难道阁下不想快点恢复记忆,好回去向桓王殿下复命吗?”
她见他不动,只得搬出桓王的名头。
“好,我做!”
少年声音幽怨,瞪了一眼盛愿,幽幽地捏着手里抹布,往水盆的方向走去。
盛愿没想到少年如此听话,分明方才看她的眼神像是抗议,更多的是想杀人。
不过她想,既然是伺候桓王殿下的,做这些粗活,想必也得心应手,她不再看他。
目光落在了椅子上的包裹,她把包袱放在桌子上,坐下来后,小心翼翼地打开。
包袱的绳结系得很紧,盛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开得了,房里也找过了,没有剪子。
“那个……”盛愿站起来,望向在门口处忙着擦黑色锦衣的少年。
少年褪下了外袍,挂在了更高的架子上。
他如今内里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宽肩窄腰,分外魁梧。
背上的血迹溢出来,染了一条血色,只是没有盛愿初见他时,流淌得那般多。
盛愿才想起来,少年身上还有伤,他如此之快,便带回了所需药材,想必也是废了一番周折的。
她方才是急着配药,心中又夹杂着父亲方才的话,心绪被牵绊着。
不知不觉间,她对他的态度,并非十分客气。
楚筠闻声,转过身来,星眸疑惑,面容俊秀,他不喜不恼,淡淡地开了口。
“怎么了?”
盛愿被他的绝美样貌呆住,只沉寂片刻。
才想起来他一个外男,竟然在她的卧房里宽衣解带!
这要是被人发现,她不得被赶出相府!
“你你你!你快把衣服穿上!”盛愿语无伦次,捂上双眼。
少年没好气地说道:“无妨,姑娘是医者,我是患者,哪有医者看病,不脱衣服看伤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