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马绯看来,裴相已经几乎排除了嫌疑。再结合他方才的言行举止,她觉得裴铮是个亲切好相处的长辈。
意识到这点,司马绯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不再那么如临大敌。
她抬眸笑道:“所以老师您就这么把烂摊子丢给我了?”
裴铮见她这灵动的表情不由眼前一亮。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谢淼这般笑了,不由感叹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倒是有你小时候的几分可爱了。”
司马绯来了兴趣,“在老师眼里,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在她的印象中,谢淼此人和‘可爱’二字是完全沾不上边的。
裴相捋了捋胡须,回想起和谢淼初见时的情形。那时的谢淼还是个在乡野间肆意奔跑玩闹的小少年,脸上随时挂着笑,总喜欢作弄人。
想到这里,裴铮的眼里闪过几缕惆怅。
时光荏苒,发生了太多事情,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少年不得不收起性子,将自己困在华美的世家牢笼里,终日慎独慎微,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也成为了大家眼中完美的谢家十三郎。
裴相没有答司马绯这个问题,反问道:“你有如今这变化,可是宫里那位四公主的功劳?”
司马绯嘴角一僵:怎么突然提起她了?
这几日都城中的各种传闻裴铮是听过的,可也只当笑话听了。谢淼是什么样子的,应当很少有人比他这个当老师的更清楚了。
可今日的亲眼所见,不得不让他对传闻的真实性重新做个考量。
“看你这表情……还真和那皇家的小丫头之间有些什么?”裴铮语气揶揄,眼含探究。
司马绯强压下心虚,事到如此,只好故技重施了。
她抬起眸子直视裴铮,“果然瞒不过老师,其实我……”她故意表现得难以启齿般停顿了会儿,“我、我真心,爱慕她……”
这话听得裴铮一愣,“什么?”他喃喃,“我还想着你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人家小姑娘手里了,没成想……”
裴铮双手撑着石桌站起,一阵畅快的笑声脱口而出,“哈哈哈哈哈哈,这世间居然有人能入了你的眼,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司马绯乖巧地在一旁看着,嘴边也挂着硬扯出来的浅笑。
裴铮笑够了,凑近了自己的好学生,眸子里浸染着喜悦,“我改天一定要去会会这个小丫头,我倒要看看她究竟能有什么能耐!”
司马绯眨了眨眼。
我就在您面前呢。没啥能耐,就是会演……
她也不怕裴铮真去找‘四公主’,反正那身子里面现在装的是谢淼,轮不到她来烦恼如何应付。
裴相还想说话,只听‘啪嗒’一声响起,引得两人转头看去,原来是刚刚裴铮随手放在池塘边的鱼竿被鱼儿拖进了水里。
裴相再次捋了捋胡须,神情高深莫测。
须臾,他抬手指着池塘,“我在边上坐了一大早都没鱼儿上钩,你这一来便有了。”他笑眯眯地看向司马绯,“你说,这像不像……唐泽楚离二人的事?”
“你这一入局,便有人该急了。”
这番话明显暗含深意。
司马绯诧异道:“老师?”
裴相的意思……唐泽楚离之事如果在他手上就会有所不妥,来到‘谢淼’的手上才会有被妥善处理的可能?
这么一想,重生前的那条时间线上,那两人肯定也像如今这般来找过裴相,可当时并没有任何科举舞弊的传闻出现。
那时候的裴相,对这件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或者是……这件事情,连裴相都管不着?
司马绯探究道:“老师觉得我该如何做?”
裴铮深深地看入了她的眼底,“做你可以做的。”
不知为何,司马绯觉得裴相的眼神似乎在告诉她,他口中那些‘谢淼’可以做的,或许是目前他裴铮不可以做的……
来了一趟丞相府,司马绯觉得自己更加云里雾里了。
……
梨苑主屋,谢淼正在看策论,晓芸端着一壶新沏好的茶进屋。
小丫头瞥了一眼主子手上的策论,忍不住开口吐槽,“公主,您这些书都是哪来的?”这几天她已经见主子手上换了好几本了。
谢淼是暗暗找常随的线人送的,他没理会晓芸这个问句,顾自又翻了一页书,“倒茶吧。”
晓芸一边提起茶壶一边嘟囔,“您这次失忆何时才会好呐,您以前看的书都不是这种的。”
谢淼眼神微动,“我以前都爱看什么书?你给我找来。”
晓芸眸子一亮,“对哦!我去给您都找来,说不准对恢复记忆有帮助!”公主之前看完的书都被收拾到侧屋去了,她待会儿得回去好好找找。
有人在外边叩门。
男子毕恭毕敬的声音随之响起,“四公主殿下,在下典逸,有要事需禀。”
晓芸警惕地朝门口瞪去,“他能有什么要事?”
谢淼将书放下,朗声应道:“进来。”
典逸推门而入,恭敬地行了一礼。他抬起脸后看见了屋内的晓芸,意有所指地复又看向谢淼。
谢淼会意,对小丫头吩咐道:“你去外边候着吧,站远些。”
晓芸有些不服气,瘪瘪嘴表达不满,一边狠狠瞪向典逸,“你要是敢对我家公主不敬,我饶不了你!”
倒是会吓唬人。
典逸不由噙上笑答道:“晓芸姑娘如此唬人,在下自然不敢胡来。”
晓芸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屋外,临走前还将房门给关紧了。
主子要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她都不能听的事,她得好生守着。
想到这,晓芸自觉走远了些,站在能看清主屋的位置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屋内,谢淼示意典逸坐下,“什么事。”
典逸顺从地坐到他的对面,“之前您托我调查的发簪,我问过栖霞宫的几位友人,他们都不清楚它的来历。不过,其中一位托我给您带句话。”
谢淼抬眸睨去,默示他继续说。
典逸接着说道:“他说他可以在五公主殿下身边替您斡旋,不过有个条件。”
谢淼轻啜了口茶,“什么条件。”
“他希望您去阻止五公主殿下干一件事。”
“何事?”
典逸说得有些不自然,“阻止她……迎下、新的‘内监’。”
新的内监?什么样的内监需要这般费心?
谢淼抬眸。
典逸迎着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看来是如同典逸他们这样的‘内监’了。
谢淼轻轻放下了茶杯,“你去联系那位友人,问问时间地点。”
知道他这是应下了,典逸面露喜色,当即起身拱手,“在下这就去问。”
……
午后,皇宫外城西宫门停下一辆马车,守卫尽职地上前盘查。
车内一男子掀开帘子望了出来,神色桀骜。
两名上前盘查的守卫中的一人立马认出了他,赶紧抱拳低下头,“原来是小余大人。”他随即让开了身子,“小余大人请。”
另一名和他一同上前盘查的守卫显然不解,仍站在原地不动。
马车上的男子笑了,轻蔑地看向仍然拦在车前的守卫,“你是新来的?”
还没等他有所回应,最先答话的那名守卫急忙拉开了同伴,脸上赔起笑,“他是新来的,还不懂规矩,小余大人快里边请吧!”
男子轻嗤了一声,随即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往里面驶去。
先前拦路的守卫疑惑地看向同伴,“这位大人的马车咱不查吗?”
“这位可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儿,大公主殿下和五公主殿下的亲表兄!”
拦路守卫还是不解,“这样就不查了吗?”
“嗨!他这种身份的人,车上还能有刺客不成?”说话的守卫放低了音量,“你是不知道,上次有个一根筋的兄弟非要查……”
“他和小余大人在宫门口僵持了许久,闹得很不愉快,最后查到车厢里面只有小余大人和他的随从。这事后来传入了瑶华宫的贵妃娘娘耳里,娘娘直接就让人把那一根筋的兄弟给……”他抬手往脖子上抹了一下。
先前拦路的守卫一阵无言,暗暗心惊:都说贵妃娘娘嚣张跋扈,无人敢惹,这么多年来更是圣宠不衰……没成想她还是个极为护短的主,估计谁要是敢惹她想护的人,绝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吧?
那位小余大人的马车一路驶向掖庭。
掖庭位处皇宫外城西侧,离梨苑有些距离,更加靠近内城。尚未被分配的婢女内监们都居住在此,还有不少人是被之前的主子所厌弃责罚来此受苦的。
掖庭的活是皇宫内最多、最累、最下等的。
马车径直从掖庭后院驶入,候在那的管事嬷嬷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了人。她疾步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小余大人。”她嗓门天生尖细,这一声颇含殷勤。
马车内的男子没答她,瞥了一眼坐在对侧的人,“你们都下车吧。”
车厢内响起男子们齐声应话的声音。
车帘被掀开,一名青衫男子和一名白衫男子依次走下马车,两人皆眉清目秀,气质儒雅。
马车内的男子再次开口,话语里带着点威胁的意味,“记住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话。”
青衫男子握起拳,被身旁之人按下。
他转头望去,白衫男子神情凝重地对着他摇了摇头。
青衫男子咬了咬牙,“请大人放心。”
车内男子没再应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