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璎落得清闲,周从寄在,多了好些娘子买鸡爪,且多半要小份。
张麻子眼红坏了,吆喝得越发起劲,不时朝他们横过来一眼。
碍着含璎是个不好惹的,周从寄更是颀长挺拔,一个顶他俩,借他两个胆,也不敢再生事。
含璎没将他放在眼中,发觉他瞪她,便恶狠狠地瞪回去。
张麻子常是目光一缩,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吆喝。
周从寄抱着阿豚,与她换了一处站,将张麻子挡住了,她才没想起理他。
对面脂粉娘子始终一言不发,埋头只顾守着摊位,也不朝含璎这侧看了。
周从寄忽问:“上有老?”
含璎一怔,反应过来方才她说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他听着了。
“有何不对?公公跑了,又不是没了。”
“且夫君尚在还他欠的债,难道不是养他?”
周从寄没作声。
含璎看他一眼,他今早出门比往常迟,还有工夫替她抹了药粉才走,这时又来,书塾不忙,兰因寺的活儿完工了?
左右用不上她,她便想先去将明日要用的鸡爪买上。
周从寄道:“带上宝葵。”
含璎嫌他啰嗦,倒没拒绝,阿豚也要跟着她,她便领着姐弟俩走了。
买了鸡爪回来,远远就见摊位前站了个小娘子,穿身浅青衫裙,打侧面一看,薄薄一片,纸片儿剪成似的。
到得近前,听见小娘子与周从寄说话。
“从寄哥哥怎可在此卖鸡爪?”
“从寄哥哥满腹才华,正该用心读书。”
含璎手中提了兜鲜鸡爪,走过来,皮笑肉不笑道:“我倒不知,夫君除了宝葵还有旁的妹妹。”
宝葵紧跟上来,扯扯她的袖子,凑到她耳旁小声道:“嫂嫂,这是潘芸儿,哥哥一个同窗的妹妹。”
潘芸儿转过头,许是给鲜鸡爪味儿呛着了,眉一皱,拿帕子掩着鼻,“从寄哥哥,这是?”
含璎暗自冷笑,她喊周从寄夫君,这潘芸儿听不出她是何人?
不等周从寄开口,含璎放下鸡爪,往周从寄身旁一站,笑道:“我是他娘子。”
潘芸儿显是听过她,略略朝她一福,见礼道:“游娘子。”
看都没看含璎一眼。
含璎险些给她气笑,她哥哥与周从寄是同窗,她难道不该如史连舟那般,喊她一声嫂嫂?
周从寄道:“潘娘子若无意买鸡爪,便请回吧。”
潘芸儿并不死心,柔声劝道:“我哥哥已投考宁鹿书院,不知能否被录,从寄哥哥才学远在我哥哥之上,若能投考,绝无不中的道理。”
含璎原有些气,听她道她哥哥比不过周从寄,不由好笑。她哥哥可知妹妹这般瞧不上他?
等她一走,含璎抱起手臂,仰着脸,怒目瞧着周从寄,压低声儿道:“潘娘子颇是替夫君着想。”
周从寄任由她瞧,一脸坦荡,并不解释什么。
含璎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打定主意不再喊他从寄哥哥。
周从寄垂眸看着她闹后两个鬟髻,想开口,因有客来,只得作罢。
“小娘子,还剩多少鸡爪,全包上!”
含璎见是昨日那凶汉,心底不禁一动。
适才三姐姐说陆子琤照顾她生意,她没见过陆子琤,他必是指派了府中仆从与她买鸡爪。
昨日来过的食客,她仔细回想过,可疑的只这凶汉,一则从前未见过此人,再则他一来便说剩的鸡爪全要。
“可是陆家三郎君叫你来的?”
凶汉愣住,抬起蒲扇似的大手挠挠头,张口想否认,“小的、小的……”
旺儿一直留意这头动静,见凶汉这副模样,笨嘴拙舌的,猜到露了馅,忙上前来。
“四娘子这虎皮鸡爪堪称一绝,府中好些人爱食,三郎君体恤小的们,赏了些银钱给小的们解馋,并无他意。”
含璎道:“既如此,何不大大方方地买?你不出面,可是怕我认出来?”
“小的不敢!”旺儿暗自叫苦,赔笑道,“小的是怕四娘子误会,小的们馋鸡爪馋得紧,无论如何,四娘子且容小的买这一回。”
他这般恳求,闹得含璎倒有些不过意,一面装着鸡爪,一面嘱咐道:“若是我姐夫叫你来的,你回去与他说不必。”
“若再骗我……”
含璎顿了顿,眼微微一眯,盯着旺儿,“我便说与你家大郎君。”
旺儿脊背上一紧,连声说“不敢不敢”。
见含璎额上有道口子,虽不多深,女儿家肌肤白嫩,破一块甚是触目,想了想,到底是多嘴打听了一句:“四娘子这额上伤着了?”
含璎随口道:“给鸡啄的。”
旺儿接过鸡爪,不知想什么,看了眼周从寄,才领着凶汉走了。
张麻子袖着两只手,见含璎一笸箩鸡爪全卖完了,脸又拉得老长。
含璎没工夫理他,瞟了眼周从寄,动手收拾起来。
宝葵帮着她一道收拾。
周从寄插不上手,便抱着阿豚,让到边上。
宝葵看出含璎与周从寄置气,不敢插嘴,领着阿豚跟在两人身后。
周从寄提着高足凳、鲜鸡爪等重些的物什,默不作声地与含璎并肩同行。
含璎几回侧目瞪他,在外头却不便多说。
忍了一路,到家便打发宝葵去灶上烧水,给了阿豚两块柿子饼,叫他到东家找牛儿玩。
随即转身对周从寄道:“过来。”
周从寄随她进了西屋,听她道“关门”,反手将门带上。
含璎往桌前条凳上一坐,侧着身,双臂环胸,仰头打量着他,“潘家娘子一口一个从寄哥哥,夫君可是受用得很?”
周从寄站在门后,解释道:“我与潘娘子的兄长相识,与潘娘子并无私交,亦不熟识。”
含璎直想朝他翻白眼,哼了一声,问:“所以是那潘娘子一厢情愿关心夫君,苦苦劝夫君向学?”
周从寄眉心攒起,“并非此意。”
含璎冷笑道:“她明知你已娶妻,仍喊你从寄哥哥,称我游娘子,夫君以为妥当?夫君这般聪慧,怎会没察觉?”
周从寄语塞,面上却无惊讶之色。
含璎瞪他一眼,也不多说,只道:“有家室的男子,万不可与小娘子缠夹不清。”
??“若察觉小娘子有想歪的苗头,正经男子便该与她说明白了,莫叫她滋长不该有的心思,更不可轻佻浮浪,与她歪缠。”
周从寄偏过头去,对着南窗,淡淡应了声:“好。”
含璎不满道:“怎么,夫君不服气?”
周从寄望着她摇头,“不敢。”
“我看夫君敢得很!”含璎狠狠拍了下桌,震得条桌上两只酱色小药瓶猛地一跳。
“小娘子家面嫩,今日我没说什么,怕她受不住,再有下回,便没这等好事了,夫君好自为之。”
周从寄走过来,大手攥住她的手腕一翻,低头看了看,手心红了。
含璎抽回手,不给他看,“夫君记住了?”
“嗯。”
周从寄在她身旁坐下,与她面对着面。
他一坐,含璎顿觉这条凳不宽敞了,不知他想什么,垂眸望着她,也不言语,半晌方才低声道:“该上药了。”
含璎被他瞧得心口突突的,有些烦闷,不耐地推开他的手,道:“这点口子不上药也早好了。”
周从寄手长腿长,稍稍俯身,手肘抵在桌沿,便将她困住了。
他往她这侧移了移,两手在她身后将布帕沾了药水,右手仍抵着桌沿,虚虚将她揽在怀中,另一只手转到前头,慢慢替她擦拭伤口。
含璎不敢动弹,仿佛一动处处皆是他,鼻端窜入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混着些药水味。
他替她清洗伤口,看的理应是她额上的伤口,可她总觉得他的目光在她面上游移。
正想催他快些,忽听他道:“陆三郎似还关心四娘子。”
含璎理直气壮道:“姐夫关心妻妹有何不妥?”
周从寄手中动作未歇,目光凝着她的双眸。
含璎往后退了退,背抵着桌沿,稍稍与他隔开,继续与他讲道理。
“我三姐姐也算夫君的三姐姐,夫君自是盼三姐姐过得好,若以为她过得不好,夫君不也会出手相助么?”
周从寄道:“不会。”
含璎被他一噎,杏目圆睁,正待质问他,宝葵在窗外喊:“嫂嫂,水开了!”
没听含璎回应,又喊了声:“嫂嫂!”
“来了。”
含璎口中应着,瞪了眼周从寄,不过上个药,她心虚什么?
伸手推他,想起身,周从寄没动,仔细抹完药,才放开她。
含璎拉开门,回头又看他一眼。
他还坐在条凳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夫君将药瓶收拾好。”
周从寄嗯了一声,仍没挪开眼。
含璎便没理他,径自出门去。
天将将黑,一家人正在东屋用暮食,院外有人大声拍门。
宝葵去开门,见李大娘子领着牛儿站在门外,手中端了个大碗。
李大娘子道:“昨日牛儿不懂事,放鸡啄了你嫂嫂,这红烧鸡给你嫂嫂补补。”
含璎听着了,放下筷子跟出来。
她嫁来这些时日,虽说与李家比邻,却是头回见李大娘子
这李大娘子穿了身半旧的青灰衣裳,裹着一方同色头巾,肌肤黝黑,生得颇为结实,牛儿便是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