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树下林叶中的小狐狸身上发出一道黄光,变为人身,披散着头发,她靠坐在树下,林叶铺满在她的腿上,遮住了她的黄裳,她两眼蓄泪,望着前方,失了神。
泪,自双眼滑落,树上青松朝露滑落,落在她的眉心,突来的冷凉惊得她身子一抖,眨眼惊慌,神思从远处回到身体内,她伸手将眉心的水滴拭去,亦将心头的思念藏住。
转头看对面,已无长风的身影,她对长风是信任的,见到长风不在,只觉得他一定是去摘野果或是到山上寻线索去了,一点儿也不慌。
她像昨日一般,将长发绾起,一道黄光闪过,原是黄裳的身上变为了那身男子的装扮,仍旧扮为一个瘦弱的未成童的男子,起身将身上的树叶抖落,寻山涧洗净脸面后又回到已熄灭的火堆旁等候长风回来,刚刚坐下,腹中便传来杂声,‘咕噜~咕噜~’,欢宁双手捂住肚子,也止不住声音一声比一声响,她昨夜半夜做梦梦见自己饿了,原是真的饿了呢。
她见长风迟迟不回来,便用树枝在火堆旁写下一个‘食’字,她认识的小篆不多,这一个字是她最先记住也是最记得牢的一字。写下这一字后她还在这字的旁边画上了方向,指明了她的去向。
欢宁在林中寻找野果,心中想道:“昨夜我言今后要吃素,不再吃山中的野雉,嗯,从今日起,吃野果,素糕,昨日市肆,长风道长哥哥连粟米饼都未吃,只喝了点水,吃了点素糕,我还未到他那般的境界,他也是知道的,那今日要求再吃一个粟米饼想来他也不会不同意。”
她从前吃野雉,油汁那般的勾人,她那能一瞬间就忘了啊,只是她在长风道长哥哥面前可是许诺过的,所谓一诺千金就是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啊。她心中信誓旦旦要吃素,把为何要吃素的理由寻了千千百,可攀在树上站在树枝上摘野果时,见到前方一里外在杂草窠中顺毛的野雉后她的决心就开始动摇了,那诱人的油汁香味引得她不断分泌涎液,往日在白云洞洞前撕咬泛着油光的、被火炙烤的、身上哪里的肉都鲜嫩可口的野雉的场景一幕幕在脑海出现,只要自己折下树枝朝那野雉丢去,就可以吃到精瘦可口的肉了。
不行!欢宁抱着树干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不去看那野雉,心中想着自己曾许诺过的话,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不行~不可以~’。
口中的涎液也不知咽下几回了,双手抱着树干不敢松开,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忽耳边传来长风的轻笑声,欢宁睁眼看向身侧,见是长风,立刻笑道:“长风道长哥哥,你回来了?”
长风笑:“嗯。”
欢宁没有吃野雉,她忍住了,她欢喜的告诉长风:“长风道长哥哥,我刚才见到远处杂草中有一只野雉,可是我没有对它下手。”
长风笑:“嗯,我方才瞧见了,口腹之欲,你忍住了。”
欢宁觉得长风能忍住这什么口腹之欲实在了不起:“长风道长哥哥,你真厉害,对这什么口腹之欲,好似没有什么执着,我方才要不是忍住不去看那野雉,将双手定住在树干上,以此来克制自己,只怕那野雉此刻毛已经被我拔光了,你不知道,我口中涎液咽下几多,才能忍住不吃它。”
长风道:“你从前最喜欢吃它,已是你的一种习惯了,见到那野雉,口腹已自有反应,此刻忽不让你吃了,你的口腹自然不适应,要出声、垂涎提醒你,此一阶段过去之后,你再见到野雉,只觉它寻常不过,不想再吃了。”
欢宁点头:“欢宁明白。”
二人在树上摘了些果子,边吃边下山,这山不陡峭,山径幽曲多石子,欢宁一边吃一边将石子踢向山径两旁,问长风:“长风道长哥哥,你方才又去四处探看了吗?”
长风点头:“我去看昨晚被我丢到乱葬岗的方士。”
欢宁疑惑:“去看他干什么?”
长风道:“心中疑问颇多,不知何解,所以又重去看那方士,但是寅时末我去乱葬岗没有见到那方士的尸体,只有一滩血水,红绿混杂的血水。”
欢宁头一次听说人死了居然会化成一滩血水,害怕又惊讶:“化成血水了?可是人死了之后不都是肉腐烂变成一堆白骨的吗?怎么会变成一滩血水呢?”
长风道:“正常的人夭亡、意外而死、老死、或者病死都是身体的肉腐烂留下一堆白骨不错,偶尔有些病死的人尸骨同别的尸骨颜色不同也是寻常的事,若是被人下毒而尸骨无存之事也有,但是那人是被柳叶割喉而死,那片柳叶我细看过,是寻常柳树的柳叶,无毒。而那方士内息虽然紊乱,人妖不可辩,但是也无中毒迹象,而且他体内修的内丹也不见了。”
欢宁从前听宋臣廉说过,有修内丹的门派,可都是有一定修为的方术士和道长才能修的,那个方士模样是很可怕,可是论道行他昨夜被长风道长哥哥一招制住了,不像是比长风道长哥哥道行高的样子啊,她问:“那个方士道行在长风道长哥哥之上吗?修内丹?这不是厉害的方术士和道长才能修的吗?”
长风道:“那人道行在我之下,所以我才疑惑,他体内有内丹,因是他身前苦修之物,且他同我修的道法不同,取出对我也无用处,我便没有取出内丹,那乱葬岗到处也不见他的内丹。这山又没有厉害的妖怪,昨夜也没有厉害的妖来此山,所以我百思不得其解啊。”
长风不懂,欢宁更不懂了,二人下山,买了欢宁一直想要吃的粟米饼然后离开,往临尘县方向而去,欢宁不懂驾云,长风教她,碧空云颠,欢宁全身紧绷,一动也不敢动,脚下白云轻软,白云之下是茫茫群山,掉下去就会碎成几块。
长风跟在欢宁身后,脚下踏着另一团白云,看着欢宁。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欢宁便没了力气,觉脚下无物可踏,有下坠之势,长风眼快手快,将她拉到自己脚下的轻云上。
欢宁这才长舒一口气,站稳在长风身边,长风安慰道:“初次习修驾云,能有半盏茶的功夫不落下去已是很好了。”
长风安慰她,她知道,笑道:“我明日再多撑一会儿,后日又比明日多支撑一会儿,这样一天比一天多支撑一会儿,一定会将驾云术学会的。”
长风道:“你有决心,不怕做不到。”
欢宁笑,低头看着长风和她脚下的轻云,问:“长风道长哥哥,这是你的修道书变做的轻云吗?”
长风道:“嗯,修道书可化成世间万千形态,随修行之人的修为而变化,修为越高这修道书的变化就越多。”
欢宁笑:“从前听姑姑说过,神书派修炼修道书,修道七重,很是厉害,让我见到神书派的道长就躲、跑。”
长风笑:“那你怎么没听你姑姑的话,那天晚上不跑呢?”
欢宁道:“哥哥姐姐一直保护我,我也想保护他们一次。”
二人再说起那晚上的事情,欢宁只觉得自己幸运。
一连两天,长风带着欢宁,一边教她驾云之术,一边打探那些方士的下落,可是这些方士似乎都躲起来了,沿途关于他们的消息是一点也没有。
长风几多无奈,但也无法。
这日夜间,欢宁腹中饥饿,躲在林叶下取暖的狐狸身忽一道黄光闪过,变作散发、黄裳的人身,见火堆对面的长风合眼沉睡,不敢惊扰长风,变为狐狸身转身往林中跑去。
月下清辉,小沙狐的狐尾消失在林木间后,长风缓缓睁开双眼。
山腰林间,小沙狐爬上高树摘野果,忽听到山脚人家鸡鸣之声。
山中没有野雉,似野雉之物的鸡养在山脚农户家中,这万籁俱寂的当儿,听得尤为清楚。欢宁看着肉爪上的野果,一双狐狸眼似是没了神。
那山脚农户家的鸡又叫了。
狐狸眼穿过层层翠绿的林叶望向山下,丢下野果,撒开四肢奔向山脚。
长风立在树枝上,看着奔向山脚的小沙狐,眉头微蹙。
篱笆墙外,正对着鸡笼的青松树枝上,一道黄光闪过,小沙狐变为人身坐在树枝上,看着篱笆内竹篾鸡笼里已经合眼了的肥鸡,口中涎液不停涌出。
她轻跃下树,蹲在树干后探出头去看那些肥鸡,在心中已将这些肥鸡拔毛上火了,看着那些肥鸡,她的泪就来了,从前她见到这些,一定不假思索大快朵颐,但是如今她已不能这样,她许诺过的就一定要做到。可是、可是瞧着那些肥鸡,她就能想到油汁四溢的美肉,这其中的煎熬啊,真是让她伤心。
不知不觉中,她的泪就流出眼眶了。
“不能吃,所以哭了?”
欢宁猛一吃惊,抬头往上看,见到月下清辉中如神明一般的长风。
欢宁呜咽,老实承认:“嗯,长风,呜呜呜~”
长风无奈一笑,轻跃至欢宁身后,摸摸她的脑袋,欣慰说道:“可还是忍住了。”
欢宁转身抱住长风,心中委屈:“我好想吃,可是我知道不能吃,我不想看到你失望的眼神,可是好难受,哪里哪里都难受。”
长风伸手轻轻拍欢宁后背:“我知道,口腹之欲难以自控,但是欢宁你做的很好。”
欢宁听到长风夸她,心中稍微觉好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