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乔庆云再次来到石场,发现乱石中的杨妍秀脸上竟糊了好多油污,连头发也成了一缕缕的,整个人看着又脏又邋遢,更多了些凄惨。不过,乔庆云见此情形反而笑了。
她真是聪慧过人。
看着场中情景,乔庆云又摸了些银子塞进军卒头子手里。“辛苦哥儿几个了。”
军卒头子攥着钱,脸上的笑纹更多了几条。心说这太监平日里的油水可真不少,前儿个刚给了,今儿个又给。可真是我的摇钱树啊。
“哎呀,公公不必这么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乔庆云笑了笑,“军爷不必与咱家客气,日后少不得还要军爷多多帮忙呢。”
军卒头子一怔,听出了他这话外之音,脸上的笑当时就凝滞了。“呃,公公,您不会是还想着让我帮您把人给弄出去吧?”
乔庆云直白道:“有法子吗?”
军官皱起眉头为难道:“公公,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吗?您要有这心思,那这钱,我可不敢收啊。”
他假模假式地要把银子送回去,被乔云拦住。“送出去的银子岂月再要回来的道理,军爷放心,不管此事成与不成,这银子,军爷只管拿着就是。”
军卒头子收回银子放入袖中,脸上的皱纹仍未舒展。“公公这般仗义之人,我还真不忍心……”
他欲言又止,乔庆云也不插话,就静静地看着他,满眼期待。
军卒头子终于没忍住,四下观望一番,见无旁人便又凑近了些,压声道:“进了石场的人,想出去,就两条路,要么是死了,要么是大赦。这大赦是多少年难得一见,可是死人,这里却是常有的事。尤其那些以前是身娇肉贵的大户千金贵子们,来了这儿受不了苦,那累死的,冻死的,饿死的,还有病死的,多了去了。”
说着他扬起下巴朝场中的杨妍秀一指,“您瞧那杨家小姐,那般瘦弱,说不定哪天一个小心人就没了。到时候,我把她这名字往死亡名册上一记,那公公只管去乱葬岗捡人就是了。”
乔庆云恍然明白了,心中不禁大喜,追问道:“那需要多久?”
军卒头子道:“这公公可就不能着急了。她是重犯,唯恐我们总兵大人记着呢。只能是等过阵子,若是总兵大人不提她,那便是没放在心上,我这才敢给公公安排呢。”
“好好,那咱家便静候佳音了。”乔庆云连连点头,再次掏了银子塞进对方手里。
军卒头子这次接钱,还真使了点儿劲推辞,“哎呀,公公这是做什么呀,这这也太多了。”
“不多不多,事成后,咱家定还有重谢。”
乔庆云送银子的态度坚决,军卒头子快给这接连的银子砸懵了,眼睛笑眯成一道缝,“咱们谁跟谁呀,何需说谢?只一句话的事儿。”
“不过,到时候就算杨小姐出去了,公公也切不可立即带人出城。城门处卡的严,一旦被发现了,你我都脱不了干系。最好是先在城郊寻一处偏僻之所把人给藏起来。待杨家这事儿彻底过去了,再寻他处。”
乔庆云觉得有理,“还是军爷想得周到,我这便回去准备,这里的事就请军爷多替咱家费心啦。”
离开石场,乔庆云一路上脑补了很多再与恩人重逢的场景,想着要如何对她说当年之事,想着她到时是对自己哭还是笑,想着她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想到高兴处,还不禁坐在马上笑,直到意识到周围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他,他才收心。
我真是,在想什么呀?
当务之急还是先给她找个藏身之处才行。
* * *
接下来的数日,杨妍秀总能收到各种各样的美食,包子,牛肉,糕点,瓜果,这些东西换着花样的送,一顿不落。
杨妍秀总想打听如此照拂自己的是什么人,可每次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既然对方不想明言,自是有苦衷。以她现在的处境来看,若知道了对方身份,怕是更对对方不利。
又到放饭时,军兵照例拿了吃食给她。她接过东西,立刻朝高处望去,果然,一个异于其他军兵的人正背身朝外走去。
虽然只是远远一个背影,但也能清楚的看出他穿得是宦官的衣裳。
杨妍秀诧异,公公?
这些日子她暗自猜测过无数遍,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她,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人竟是个宦官。
记得以前父亲兄长最厌恶的就是宦官干政,还曾几次上书,谏宦官之患,如今为何帮自己的却正是宦官呢?
莫非其中有阴谋?
到底为什么呢?
……
“你,跟我走!”
“军爷,去哪儿啊?”
“去了就知道啦。”
……
“快走!别磨磨蹭蹭的。”
……
“当然是去享福啦。”
……
忽然,几个女犯惊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四个姑娘被军兵不由分说的从场子四处驱赶到一处。
众罪奴见状脸色都变了,尤其是那些年轻点的女子吓得更是四处躲藏。
杨妍秀明白,这怕是那总兵蒋豪回城了。
抓了四个年轻的女犯,几个军兵凑在一起计算,“人数不够啊。”
“可看着没漂亮的啦。”另一军兵道。
“漂不漂亮不打紧,但数目得对上。”
这军兵说话开始四处寻么,在看到杨妍秀时,目光不由得滞了。别看她脸上乱七八糟,头发又油又乱,但仍掩饰不住美貌容颜。
见他如此眼神,旁边军兵凑近了耳语道:“那可是咱的财神爷,你可别打她主意。”
经提醒,这军兵脑子一下清醒了。的确是,有她在那就是源源不断的银子。想清楚这点他把目光转到了别处,可这剩下的人里头是一个像样的都没有。
“你们看那边儿那个可还行?”另一军兵抬手指向一方,众军兵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莫珠儿。
几个人上下打量一番,最后决定就拿她滥竽充数了。
军兵过去招手叫莫珠儿,但莫珠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终没想到这种厄运竟真得落到她头上。求生的**让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转身就跑,但很快就被军兵给抓了。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莫珠儿拼命的吼叫,但根本没人理会她。
杨妍秀眼见自己在这里唯一的朋友被抓,不知该怎么办,但善良的本能让她不由自主的朝她走去,可没走几步,就见莫珠儿回头看向自己。那眼神一改往日的温和怯懦,反而有说不出的戾气。
杨妍秀被这股戾气逼退,她停下脚步,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
“她!她比我好看,她脸上都是抹的油污,只要洗干净比这里所有人都漂亮!”
闻言,杨妍秀两腿发软险险跌坐地上。她不敢相信,这昨天还和她同食同宿的姐妹,今日竟就这般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自己。就像以前那些与她爹同殿为臣的同僚,曾经那些一声声喊父亲老师的门生,还有那个说要保护自己,与自己一生一世的吴戒,也都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背叛。
她深深的体会到人性是何等不堪一击,人言是多么不可相信的。
远处,军兵只朝她扫了眼,便冷冷的道:“我们眼睛不瞎,好看难看用不着你来告诉我们。今日就是你了,少废话,都带走!”
杨妍秀注视莫珠儿跟其他女犯一起被带走,直到消失,她眼里的震惊,愤怒,悲伤和错愕也随之消失了,她甚至在一瞬间理解了莫珠儿的行为。
是啊,可谁还不是为了活下去呢?
* * *
正如所有人想的那样,这些女犯就是被送去总兵府的。在送去之前,她们会被要求洗净身体,换上宽松的寝衣。先在院子里站成一排,等蒋豪挑选了自己满意的,其他的他就会发到军中犒赏三军。
五个女犯瑟缩地站在院子里,蒋豪在她们面前来回踱步,目光在她们周身扫视,一遍又一遍,神情越发不悦。
“这就是你们选来犒赏三军的?”
“将,将军,我有话说。”不等那军卒头子开口,莫珠儿壮了胆子道。
“大胆!总兵面前也敢胡言乱语!”
军兵头子当即呵斥,但莫珠儿不甘心,这是她唯一最后的希望,即便冒险她也要试试。
“将军,乱石滩有个女犯比这里所有人都好看……”
军兵头子大惊,不想这女犯竟如此大胆。一心想护住财神爷的他立刻辩解,“将军此女犯满口胡言,近几日乱石滩女犯并不多,并没有她说的特别好看的。”
“将军我没有胡说,那个女犯只是用油污遮盖了美貌而已,只要洗干净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军兵头子还想说些什么,被蒋豪示意打断。他来到莫珠儿面前,沉色道:“那女犯姓名你可知道?”
“知道。她叫……杨妍秀。”
只听这名姓,蒋豪眼神亮了,口中一字一顿的重复。“杨,妍,秀。”
他微屈双目厉色看向军兵,“可是前户部尚书杨鸣山之女?”
军兵头子吓得扑通跪倒,“将军,前些日子确实有一女犯,据说正是杨鸣山之女,不过,今日去拿人时,小人也确实没见到绝色女子。”
“我都说了,她往脸上抹了油污,你们就是不信啊。”莫珠儿急切道。
军兵头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将军恕罪,小的这便回去查实此事。”
蒋豪早年就听说过,杨家有女蕙质兰心,沉鱼落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从前登门提亲的人都能把那门槛儿踩碎了,只是据说这女子傲气的很,竟看不上达官显贵,说那些都是纨绔二代靠着祖上才有显贵的身份,最后就许配了她父亲的清流门生。不过这婚事没成,人已经给送到这儿来了。
蒋豪本身也是平民出身,靠拼命才得到如今的权势,多少显贵们背后说他是莽夫一个,还被人瞧不起,如今竟有个他们做梦都想得到的女人落到了自己手里,且不论她到底是不是真得漂亮,只要能得到她,岂不让那些背后瞧不起他的人狠狠的嫉妒一回?
想到此处,他扯了扯唇,“去把杨妍秀带来。”
“是。”军兵头子不敢半句啰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莫珠儿眼看蒋豪听了自己的话,心中喜悦,以为就此逃过一劫,不想蒋豪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挥手示意手下,“都带出去犒赏三军!”
“谢将军!”
莫珠儿傻了眼。
“将军饶命!……”
哭喊声响彻总兵府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