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恬看了一眼身上的短袖,从衣柜里翻了一条居家短裤套上,一只拖鞋被她不小心蹬进床底下,趴在地上伸手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捞着,泄气了,干脆光着脚出去。
路过书房看见里面坐了三个人,谭宗明正在签文件。
时慈闻声看过来,主动打招呼,“沈小姐。”
不知情的助手看见站在门口沈恬,推了推镜框,惊讶地挪不开眼,脑海中全然是,自己老板家怎么会出现一个这么好看的女孩。
龙飞凤舞又清晰易辨的签名在“沙沙”声中落在白纸黑字下,谭宗明搁笔抬头看着站在屋外的人儿,视线落在粉嫩的脚丫上。
真是没白给她弄地毯,又光脚。
他收回目光,看着文件淡淡地说:“我这里还有点工作需要处理,你先去客厅。”
沈恬被他的下属盯的有些不自在,刚好不愿进去,快步闪了,屁股刚沾上沙发没两分钟,右耳突然传来清脆的响指声。
“沈妹妹,我说谭老板怎么今天在家呢处理工作呢。”萧卷长腿跨过沙发,坐在对面单人椅上。
沈恬想了想,“你吃饭了吗,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忙完,厨师这几天都来不了,要我帮你们订餐吗。”
萧卷拿过脚蹬,找了舒服的姿势仰躺下,“我吃过饭来的,我找他有点工作上的事要说。”
年底各家都很忙,沈恬看着萧卷闭眼休息的状态,估摸着也是没睡好,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八点前后时慈和他的助手离开了,谭宗明和萧卷去露台上聊天,沈恬抬头看过去,发现外面又飘雨夹雪,也不知道两个人冷不冷。
就这么站在那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烟灰缸塞了一半烟头,桌面上的烟盒都空了。
…
面试结束那天,沈恬出了考场才有心思观察这些竞争对手,形形色色的考生全部面色严峻,男女都套着板板正正的西装长裤,拎着公文包,神情凝重的样子仿佛前面是战场。
过程很顺利,签完诚信书后就排队进场了,问答的题目内容并不难,考官甚至比学校的老师还和睦,结束后就临近春节,各个单位都将放假,成绩要等三月前后才能出,让人提心吊胆的过好一个完整的年。
她回老家的机票也定在结束的那天下午。
原本那天谭宗明计划要陪沈恬来面试,然后第二日送她去机场,但是由于他外祖父突然提出来回折腾太累了,便打算不回沪了,要今年留在安徽过春节。
荣家祖上的籍贯虽然是在安徽,但是自从几辈前有人考进复旦公学后,又借工作调派,早在沪上扎了根,后代更是分布五湖四海,荣音嫁进谭家后随谭正廉一直在京,直到这两年谭正廉工作调任,才返回上海。
所以老家除了祖坟和老房子早已没人,虽然年近百岁身子骨依旧爽朗,没事就种地遛鸟养养花,身边也有保姆伺候着,但晚辈们自然还是不放心,不管是出于尽孝心还是念及亲人照应才是最好,总归是不能留两位老人在那儿。父亲谭忠心前年辞世,母亲过世的也早,谭正廉年轻时又没少得老丈人提携,主动提出今年陪妻子去看望老爷子和老太太,就不回京过年了,谭宗明只能陪同一起。
不仅如此,谭宗明还要着手安排荣家老宅以及老家几条马路的修缮事宜,一来二去,他三头倒,除了在临走前陪谭正廉到处走动,还要忙公司的事,身边的朋友都已经联系不到他人。
沈恬这方面向来懂事,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打扰他。
一年里合家团圆的日子,外出务工人员也基本返乡,马路的沿街的店铺,都只是简简单单贴了个福字便早早歇业关门。
沈恬不仅感慨,自从全国各地禁烟花爆竹,年味一年不比一年,二线城市更是如此,商场是为数不多张灯结彩的地方,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买年货的区域,陪家里小孩挑糖果,蓦然想起在上海过年时,虽然街道上也比平日冷清,可氛围还是很足的。在华盛顿的时候似乎也比这里有趣,各地的唐人街都有龙狮舞庆祝节日。
走在小区里,沈恬在楼下看见一帮小孩在拿摔着玩的响炮炸一只巴掌大的小猫,一时有些气愤,赶走了那群小男孩,见人散了才往家走,可上楼了她蹬蹬地跑下楼,把小猫端在手心上带回了家。
沈恬儿时得过哮喘,沈学武从不让她接触任何带毛的动物,尽管她对这些根本不过敏。
这会看见女儿乐呵呵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从厨房拿了点吃食,蹲在沙发前逗猫,“从哪弄来这么小一只猫?”
沈恬趴在一旁给猫拍照片,“楼下捡来的,这么冷,在外面的话活不过今年冬天的。”
“行,等咱们回去又给你姑姑添只猫。”沈学武扶着茶几直起身子来,带着围裙往厨房走,“回头给它洗澡打针了再放床上,不然脏。”
沈恬点点头,满口答应,“知道了爸。”
傍晚六点多,沈括和莹莹大包小裹地从南通赶回来,上次见哥嫂还是刚从美国回来那会,这都快半年了,沈括满脸宠溺地揉了揉小鬼头发,邱莹莹更是抱着沈恬不撒手,热泪盈眶的。
两人抱的正紧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沈括扒拉开她俩:“哎,差不多得了,一会再给孩子挤出来。”
一时,沈恬大脑宕机,反应了几秒,视线下移,看到邱莹莹微微隆起的小腹,嗷地尖叫一声:“我去!这什么情况?!”
沈括搂过邱莹莹肩膀,邱莹莹一脸幸福地看向沈恬,声音似乎都褪去了女孩时的骄躁,带了份女人的柔情:“恬恬,你要当姑姑了。”
沈父从厨房走出来,擦干手上的水,走到玄关的鞋柜出拿出来一双新的保暖鞋放到地上,抬头看向还在吃惊的小女儿,笑道:“当姑姑的以后过年要给包红包了。”
沈恬兴奋地跳起来,随即一屁股弹进沙发上,唇角都咧到了耳根,连连应下:“今天就包!我小侄女她妈先替着收了!”
“你哥我俩想开盲盒,倒时候说不定是个小侄子呢?”邱莹莹坐到玄关旁的凳子上,正要弯腰穿鞋,却见沈括快她一步蹲下身为她穿上,提醒道:“说过多少遍了,孕中期少弯腰。”
“知道了孩儿他爸。”邱莹莹冲着沈括嘟嘟嘴。
鞋子口有点紧,邱莹莹用力一蹬差点踹到沈括脸上,两人嘻嘻哈哈地打情骂俏着。
沈恬就这样默默注视着,笑意却在不知觉间疆住了。
多年如一日的恩爱。嫂子低头,哥哥仰头相望,起身时自然的十指相扣,步履一致地走去房间,她只感觉暖色光线洒向的是琴瑟和鸣的一幕,让她的目光模糊了瞬间,微微低下头,没再说话,就这么听他们聊孩子的事,心里有些羡慕。
……
晚上九点钟,一家人吃过饭,她刚回屋,手机就在兜里响起,摸出来一看,是谭宗明回复的消息:
【怎么捡了只猫?】
【脏,别放床上。】
沈恬看得一乐,口气和老沈一模一样,隔着屏幕都能看到他一脸嫌弃的模样,一边摸着腿上的小猫一边打字回复:
【从一帮小破孩手里救出来的,小可怜一个,怕它在外面活不久就没忍住带回来了。】
【你吃饭了吗?】
只是消息发过去十几分钟,一直没收到回复,沈恬长叹了口气,把手机丢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把小猫抱在怀里顺毛,站在窗边自言自语地感叹,“有些人真的好忙呀。”
小猫在怀里发出咕噜一声,显然是还不会叫,眼睛瞪的溜圆,沈恬摸了摸,决定去给它洗个澡。
小小的浴室里,热气弥漫,沈恬挽起袖子打开花洒调水温,盆里的水还没过半,电话在一旁的凳子上震动起来,水流声有些大,她差点没听见。
手机屏幕上一层薄薄地水雾,沈恬没工夫擦手,没仔细看就按了接听,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边,“喂?”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后,就听见谭宗明低低一笑,“在洗澡?”
沈恬顿了一下,把花洒关小了点,“给小猫洗澡呢。”
“你倒是闲,什么时候也伺候伺候我。”谭宗明站在院子的树下,看着灯火通明的屋内正聊天的一群亲戚,都是听说谭正廉同太太回老家看望老爷子,不远万里也跑回来。
他应酬的烦,往外走了两步出了大院,站在墙边点了根烟。
沈恬关了水,拿了条毛巾裹在小猫身上,没听清他刚说什么,拿起电话打开免提放在一边,“你说什么?”
谭宗明闷声一笑,就知道她有空耳大师这一面,“没什么,你成绩大约什么时候出?”
沈恬低头揉搓着湿漉漉的毛,思索了一会,“大概二月底或者三月初吧,怎么了?”
谭宗明轻“嗯”一声,又说:“没什么,回上海再说吧。”
“好。”沈恬没多想,拿起手机抱着猫往外走,“你什么时候回?”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响起擦下火机滑轮的点火声,他清清嗓,不疾不徐地说:“元宵节前我还得去趟北戴河,等你那边成绩出了也差不多就回去了。”
沈恬关好房间门,“过节都要工作啊。”
谭宗明解释道:“不是,送老爷子和老太太去疗养院那边。”
沈恬问道:“怎么不在上海呢,离你们还近。”
谭宗明轻轻一笑,“人不愿意呗,说空气不好,之前身子还行的时候,也紧着他们的意愿,就带了一保姆一护工回去,这次回来我妈发现老太太手有点抖了。”
沈恬心里忽然有点发酸,想到奶奶去世前就是得过帕金森,开始只是拿不稳勺子,最后连人都记不得了,不由得多关心了两句,安慰道:“人老了身体总归不如以前,但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多陪陪他们。”
“好,知道了。”他顿了顿,开玩笑似地说:“等你面试结果出了,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沈恬正擦毛的手一顿,沉默下来。
谭宗明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继续说:“我之前带你见过我的大学老师,就是老严的那个大伯,还记得吗?”
“嗯。”
谭宗明不紧不慢地给她解释着,“他以前是我姥姥的学生,每回他去老爷子家里,都能收到不少好东西,上回你看他那墙上挂的几幅画没,好几幅都是老太太送的。”
沈恬不免有些惊讶,“还有这么一回事呢。”
谭宗明不正经的一笑,“所以我也带你去顺点值钱的回来。”
沈恬噗嗤一笑,抱起小猫放进飘窗的软垫里,盘腿坐下,“哪有你这样的!”
谭宗明不以为然,“不然也就被他们送人了,倒不如送你玩。”
“我又不喜欢这些。”
“那回上海再说吧”
沈恬抿唇一乐,“好”
两个人在电话里又聊了一会,她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便早早说了晚安挂断电话。
…
年后初几窜了几家亲戚后,爸爸和哥哥工作原因都要急需回岗,沈恬等成绩出来这段也没什么事,就一同和哥嫂回了南通,莹莹现在自己开了家咖啡店,她说安迪后面会给注资让她开几家连锁。安迪自从美国生产回来每天日理万机,晟煊这边老谭就是一甩手掌柜,一年人影都不见几次,什么也不管全权交给她和几个高管,包奕凡主业还在南通,她经常两边跑,分身乏术。
提到安迪沈恬想起来包奕凡,翻了翻他尘封已久的朋友圈,发的都是关于孩子的。两人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给他的结婚份子钱188888.88,附上【大婚快乐】四个字。
那边没收,回怼了一句【心意收到,还上学呢装什么大尾巴狼!】
…
在南通这些天呆的很充实,每天到店里照看生意忙得不亦乐乎,偶尔抽空给哥嫂做做饭。
直到周末一晚,咖啡店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找她们看卡布基诺上飘着的一根头发,邱莹莹只看了那女人一眼便明白怎么回事了。不想和她吵,奈何那人不依不饶,声音越来越高,吵走了店内不少客人。
邱莹莹的咖啡店在当地口碑特别好,从当初不大的六十平拓展到现在的四百平分上下两层,办公区读书区…产品也是多元化,同时提供咖啡、茶、甜点和轻食等多种产品。环境和装修都独具一格。早就遭到不少同行眼红,直到对面那家店今年被压的都开不下去了,才憋不出这口气,过来找茬。
沈恬走过来把有孕在身的莹莹拉到一旁,走到前台电脑前,调出监控,把显示屏转给那女人看,只是话还没说上两句,便被那不知死活的女人一个咖啡杯砸过来,好在她反应快侧头躲过,瞬时,只听玻璃杯’砰‘地一声脆响,显示屏被砸烂一块。
沈恬额头被玻璃杯棱角擦过时划破,后知后觉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一丝鲜血缓缓渗出,在肌肤上晕染出一小片刺目的红。
邱莹莹再也忍不了了,双眼瞪大火气冲天,不等一刻地抄起一旁摆件就抡了过去!
下一秒几个彪形大汉直接闯进店里,一瞬间,椅子在撞击之后四分五裂,木块横飞,伴随着‘哗啦啦’的巨响,一面墙的咖啡杯如瀑布般坠落、破碎,浓郁的咖啡在灯光下飞溅,场面一度失控,咖啡店里乱成了一锅粥。
…
沈括带着警队的人赶到时,店内一片狼藉,所有人全被带去了警局,邱莹莹被送到医院,好在她身体素质好,万幸孩子和她都没什么事,就是单纯的被气缺氧了!
那老板娘在当地背后也有人,口供录了一遍又一遍,这事处理到很晚,凌晨几点她也不记得了。
只是她没想到,当她一身疲倦地从警局出来时,在门口见到了包奕凡,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老样子,高大的身子倾靠在车边,只是浑身上下透出的气质更加成熟,果真是当了爹的人。
包奕凡蓦然抬头,两人视线相交一刻,倒没什么一眼万年的感觉,诚然几年没见,却也默契地相视一笑,好似昨天才在一起吃过饭一样。
沈恬朝他走过去时,就听这人勾着唇角揶揄她:
“上学那会就这样,又挂彩了?”
一句久违的低音炮落入耳里的这一刻,沈恬才觉得是有点陌生了。
她回过神,自嘲地笑了笑:“都说流年不利,还真准呢。”
今年才多久,她二踏警局了。
沈恬掏出包里的电话,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了!才反应过来,满腹狐疑地抬头问他:“这个时间你怎么在这呢?”
“捞人。”
沈恬顿了两秒,恍然一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看脚尖,小声说:“不好意思啊,大半夜的给你添麻烦了。”
话音刚落,忽然,伤口处直接粘上来一个东西,额头被按了一下,疼的她呲牙咧嘴,抬眼瞪向包奕凡:“你干嘛,疼!”又抬手轻轻摸了摸他胡乱贴上来的东西,一脸狐疑地问:“这是什么?”
“生物医疗中心研发的最新样品,人工皮肤敷料,医生说这是新型止血材料可以战地使用。”包奕凡瞧她这副样子,觉得好笑,小姑娘还是当年那样,一点没变,便耐心地给她解释着。
沈恬撇了撇嘴,也对,她的确刚结束一场战役。
可他贴偏了,沈恬咬着牙掀开一块重新调整位置,感激地冲他说了声‘谢谢’
包奕凡轻描淡写地回了句‘不客气。’
稍后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来一盒烟,点燃后只抽了两口,指尖捻灭了猩红的烟头,垂眸看了看沈恬,眼底恢复平淡,“听沈括说你在考外事办,要是过了得去国外两年,到时候一个人在外多注意安全,要不临走前我再给你寄点过去。”
“我又不是去打仗。”沈恬白了他一眼,裹了裹外套,挪步到一侧,同他并排靠在车边,目光平静无波地转头问道:“你怎么样,都挺好的?”
“嗯,都挺好的。你呢…”
……
那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就真的聊了挺久,聊天中,她得知早他在结婚那年,包奕凡就正式接手了包氏,他坐到那个位置之后,大刀阔斧做了不少改革,去芜存菁,而这一切,岂是逍遥度日所能达成。难怪他现在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又疲惫。
而他爸妈也在他结婚的同年离了婚,包母现一个人在国外,包铭藤又娶了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小老婆。她察觉他,只有在提到安迪和孩子的时候脸上才溢出些发自真心的笑。
…
在南通呆到正月后的第一周,面试结果也紧随其后的公布了,成绩中等,但是综合成绩非常高所以顺利上岸,由于排名靠前,需要她提前回上海体检。
三月中旬前,谭宗明一直在北戴河那边陪家里人,回上海后两人的第一面,他就发现了她额头上脱落了一半的结痂,瞬间脸色不好了,“怎么回趟家脸还挂彩了?”
沈恬不自然地摸了摸额头,“这不都快好了嘛,你不说我都忘了。”
谭宗明不理会她的话,直言道:“跟谁打架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沈恬不想长篇大论,随便找了个摔倒磕伤的借口搪塞过去,可谭宗明这种打小就在大院里撺掇别人打架的人,怎么会信,可又撬不开她的嘴。
不管怎么问都是那句话,就是摔了。
见她死鸭子嘴硬,他直接起身回了书房,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不可抑制的愤怒冲动,随着他用力地关上门,房间内发出一声沉闷的轰响。
第二日早上临出门前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话,“你就继续什么事都不说,就像你在海南遇到周君瑶也闭口不提一样。”
“真是没意思。”
沈恬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也跟着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