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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君春衫 第7章 琐窗寒

作者:辛试玉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12-16 00:31:32 来源:文学城

戚照砚沉默了一瞬,而后缓缓抬眸,正视着荀远微,道:“不想。”

“为何?”

戚照砚将手中的杯盏搁在一边,扫了眼杯盏,方才浮在水面上的那片茶叶颜色深了些,又沉了下去,他敛了敛衣袖,并不看荀远微,“因为戚照砚已经死在了三年前的檀州,如今坐在殿下面前的,只是秘书省的戚郎君,从前的事情,于臣而言,都不过是前尘旧梦。”

荀远微听了这话,只觉得喉头一哽,她蹙了蹙眉,看着戚照砚,说:“那倘若陛下下旨让你去做吏部考功司的员外郎呢?”

戚照砚动作停了停,不答反问:“臣只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长公主殿下这般执着于让臣来主持这次贡举?大燕朝中并不乏德高望重之人。”

荀远微毫不犹豫地接上了他的话,“但没有比你更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了。”

戚照砚转头,将目光轻轻落在荀远微身上,道:“敢问殿下会认一个满身泥污的人作为老师吗?”

如若他主持了这场贡举,在他手里进士及第的士子都要拜他为座主,尊称一声“老师”。

荀远微勾了勾唇,“原来你还在意自己的清名,戚观文。”

戚照砚全然没想到荀远微会称呼自己的表字,稍稍蜷了蜷手指,语气中辨不出心绪,“不在意。”

荀远微没有理会他方才这一句,继续道:“那就查清楚当年奚关檀州的事情,查清楚当年在京中是谁非要置你于死地,洗脱你身上的污名。”

但她没有想到戚照砚仍然没有抬头,只是说:“没兴趣。”

荀远微闻言,免不了怔了怔。

她忽然明白过来,埋在戚照砚心底的这根刺,并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拔出来的。

远微想起来自己在客栈的时候,听见那些士子议论的时候,提到过一句“周冶临死前都不肯认他这个学生”,她这三年一直在武州,长安和军饷与番上(1)无关的事情,鲜少关注,周冶什么时候死的,又是因为什么死的,她还真是毫不知情。

看来后面得将前几年的卷宗调出来查一查,远微隐隐觉得,当年的事情并不简单。

既然三年前的世家都默认将檀州兵败的罪名扣在戚照砚头上,甚至连他本家东海戚氏都没有出面,卢峤甚至将这件事在皇兄和自己跟前挑明了,这些世家的口径出奇地统一,又为何在皇兄以内制轻拿轻放地宽恕了他后,那些世家竟然没有一人跳出来反对。

分明这件事是当时三司会审了好多天都没有得出结果的事,竟然就这么草草揭过了。

戚照砚见远微久久没有说话,起身往炉子里填了两块灰炭,将火钳靠在火炉旁边时,才问道:“殿下可还有旁的事情?”

这听起来是在“赶客”了。

荀远微这才抬头看着戚照砚那双幽深的眸子,道:“既然你意已决,我暂时也不强求,”她说着站起身来,拿过了椅背上搭着的那件大氅,“我只问你一句,今日你在客栈外和我说的那句‘小心为上’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多少?”

戚照砚拱了拱手,“臣当时只是看到有人在马棚中行迹鬼祟,也不能断言。”

荀远微颔首,“多谢,”将要推开门的时候,她又顿了顿步子,轻轻转头:“你在这件事上倒是坦诚。”

说罢也只是在他的视线中留给了他一片玄色的大氅衣角。

戚照砚揣着手静静地站在屋中,听见陈旧的木门在风雪声中被合上。

他的视线转向方才倒给荀远微的那盏茶上,而后随手将饮了一半的茶水泼在桌案上放着的那方临洮砚上。

这方砚台,是周冶在他及冠的那年赠与他作为及冠礼的。

周冶将这方砚台赠与他的时候,说:“为人如砚台,须得方正,我今日为你取表字为‘观文’,便是要你日后,观文、观心、观己,再端身自持。”

往事历历在目,到如今,却也有五年了。

他匀出一息,捏起一边放着的墨块,看着浓黑的墨汁从砚台上流淌出来,映出了他的面容。

曾几何时,映照出的身影,并不是他一个人。

“你在这件事上倒是坦诚。”

荀远微虽然走了,但这句话却久久萦绕在他的耳侧。

他在旁的事情上不坦诚么?

或许吧。

毕竟有的事情,就是既忘不了也看不明了。

戚照砚压了压袖口,从一旁的笔架上拿起一支湖笔,蘸饱了墨,提笔在桌子上铺着的纸上落下了“怀萧鼓赋”四个字。

他的成名作,改变他人生轨迹的文章,他纵使是闭着眼睛,也可以一气呵成。

当戚照砚将那篇赋默完后,再以双手撑着桌子看着上面的文字,忽然觉得这样的磅礴走笔中已然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尽是空虚与半朽。

他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随手将那支湖笔一扔,抄起那张写满了文字的宣纸,绕过桌案,端起一支蜡烛,推开门,站在门口。

冷风瞬间灌满了他的袖子,手中的那支蜡烛非但没有熄灭,上面的火苗反而迎着风窜得更高了些。

戚照砚将那张纸抵在火苗上,火苗瞬间就舔了上去。

他脱手将那张纸扔进了雪地里,而后转身回了屋中。

是夜,他辗转难眠,只好怪在穿梭于街道里的打更人身上。

翌日他出门去宫中的时候,却发现被他扔在雪地里的那张纸只燃烧了一半,剩下的被覆了一层雪。

戚照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将那张纸捡起来,而是将其留在了原地,又如无数次一样,孤身出了门。

河倾月落时,飞鸿踏雪泥。

戚照砚沿着朱雀大街步步前行,雪水侵入他的靴子里,他却浑然未觉。

起身的时候,他听到了从遥远的宫阙中传来的丧钟声,一阵接着一阵,是天子驾崩新帝登基的讯息。

果然越靠近朱雀门,越能看见着着朝服的官员,那些平日里没有资格上朝的,乃至各州派来的朝集使夜都着着繁复的朝服带着帽子入了朱雀门。

但其实所谓登基大典,和他也没有多少的关系。

只需要聚集于含元殿前,听着鸿胪寺的礼官唱词,然后跟着其他官员一起跪拜新君。

须裁五色诏,佩声到凤池。

但新君是谁,好像于他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

等登基大典结束了,他揉了揉膝盖,才朝南面的秘书省而去。

戚照砚到秘书省直房的时候,里面只有他一个,他便往炭盆里夹了两块炭,坐在自己平日里的位置上,研磨提笔。

但过了好久,他手边那个位置上都没有出现那道老迈的身影。

他叫住旁边走过的一个内宦,问道:“可曾见过章公?”

内宦朝戚照砚叉手道:“章公今日告假了,说是病得起不来身。”

戚照砚点了点头,和内宦道了声谢。

这位置上坐着的人叫章绶,表字公垂,前朝的时候便在秘书省了,也没有显赫的出身,全然是因为一笔字写得好,才被征召入宫的,也是这秘书省里,唯一一个肯接近他的人。

他有两个老师。

周冶教他翰墨诗文,章绶则教他为官处世。

听到章绶病情又重了,他也无心撰写,好不容易熬到下值,他便拿着章绶素日里的药方去了太医院,想着抓一些药,再带上些东西,去看看章绶。

却在拐出太医院所在的宫道时,迎面撞上了荀远微。

她怎么无处不在?

戚照砚本欲踅身避开,荀远微却已经朝他而来了。

“戚郎君见了我,为何要躲?”

(1)番上:建立在府兵制下的一种军事制度,大致内容是皇朝设置在地方的折冲府中的府兵轮流前往京城担任京师宿卫,也就是前面提到过的四府十二卫的部分组成人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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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琐窗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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