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换星移,大锦朝开国已八十余载。
正是国力强盛,民康物阜之时,临近中秋,都城宁京城更是歌舞升平,一派祥和,各处显贵大家门口俱是人来人往,一片锦绣云烟。
地处宁京东城今年才新立府的承恩伯府尤其热闹,冠盖云集,达官显贵熙来攘往川流不息。
盖因承恩伯家出了一个宠冠六宫的丽妃娘娘,还新得了一个皇子,趁着这次伯府新封、中秋佳节又适逢伯府老太君六十五大寿,如此上佳的来往理由,可不得赶紧烧烧热灶?
承恩伯府来客甚多,尤其是早在一个月前宫里就赐下了赏赐,丽妃娘娘更是传谕要好生操办老太太的大寿。
为此本就准备大办的承恩伯府如今更是奉旨大操大办了起来。
虽然还没到老太太诞辰的正日子,但已经宾客如云,承恩伯府上下人等俱是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再忙,晨昏定省也是免不了的。
刚刚从绣房回来的楚宁,才走进院里,就见留守院子的大丫头玉竹急急忙忙迎了过来:“大小姐回来了?可真是太好了,我还正说去找您呢。”
“小姐赶紧请进屋,赶紧进屋梳洗一下,酉时快到了,等会儿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楚宁来这里有些时候了,自是知道规矩的。
他们家规矩挺大的,除非是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不然,这给老太太晨昏定省一向是雷打不动都要去的。
楚宁一向秉承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对此接受良好。
不就是早晚打卡上班,在哪里打卡不是打?
何况,这打卡上班不过就是聚聚会,喝喝茶,最多再听几句教导,不比现代社畜打卡上班听领导责骂还要点头哈腰赔笑强多了?
楚宁安之若素的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容颜出神。
她加班猝死来到这大锦朝已经一月有余了,已经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想来现代的家人也早已经习惯了没有她的日子。
也许没有了她,他们的生活更为融洽和顺了吧?
楚宁一向父母缘浅,在现代父母缘浅,倒不是父母故去了,而是父母离婚早,后又很快各成了家,她这个拖油瓶真是爹不疼娘不爱,在哪里都碍眼。
现在好了,自己一朝故去,父母不必因为自己而家庭不睦,真是皆大欢喜。
来到这里,原身在亲缘方面也跟她差不了多少。
原身母亲早逝;
父亲,也就是承恩伯楚启民倒还是在的,但这个父亲日常忙碌,主要是一心扑在女人堆里,光明媒正娶的妻子前后都娶了三个,小妾那更是塞满了后院。
妻妾众多,儿女自然是不少的,幸得原身占了个嫡长女的名头,还能让楚启民在少有的空闲时间里偶尔能问上一句,不然,说不得经年累月见不上面都是有可能的。
这不,楚宁穿过来已经一个多月了,才只在当日才醒来时见过便宜爹一面。
要不是被人忽视至此,原身一个伯爵家的大小姐怎会因为风寒就一命呜呼?
原身与其说是死于风寒,不如说是死于家人漠视。
“小姐,好了,可以起身了。”玉竹出声打断了楚宁的出神。
楚宁从善如流站起来,又被丫头们拥着检查了一番衣衫配饰,方才款步出门:“走吧。”
楚宁在丫头的簇拥下一路分花拂柳的往寿安院走去,真不愧是圣上钦赐,工部承建的伯爵府,园子占地颇大,几近百亩,一路上重檐歇山、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名贵花木点缀其中,端得是富贵逼人。
夕阳西下,正适合赏景,楚宁悠悠的看着路上风景十分惬意。
走了约摸一刻钟左右,楚宁一行来到了一处大院子前,院门不是月洞门,而是挑檐端正的雕花大门。
门檐下悬着金字牌匾,上书“寿安院”三字。
进门转过影壁,整个正方院方才显露真身,这是一座由雕梁画栋的五间正房并东西各三间厢房,以及左右两间耳房组成的大院子。
院中回廊相套,吊挂楣子庄重而不失轻盈,整个回廊看制式规格修整的甚是大气,可装饰却又别具一格,丹楹刻桷、雅致端庄的廊檐下除了悬挂纱绸绦子、鸟笼、灯笼等文雅趣物而外,还挂满了辣椒、蒜头以及干菜之类的农家物事。
院里奇花异草间跟青菜、大蒜小葱之类的小菜香料交相辉映。
四周粉白的围墙上也俱是描金绘彩,看起来甚是富贵喜气。
一眼望去,整个院子给人一种奇异的杂糅热闹感。
见到楚宁一行过来,廊下站着的丫头福环远远的笑着迎了过来对这楚宁一福礼:“老太太正念着呢,好巧大小姐就来了,快屋里请。”
候在门口的婆子挑起竹帘对着楚宁蹲身行礼:“大小姐。”
婆子边行礼还边高声通报:“老太太,大小姐请安来了。”
老太太院里的人今日格外多礼。
楚宁暗自挑眉,虽然老太太自从知道女儿成了皇妃娘娘后,日渐讲究排场规矩;尤其是因为女儿成了承恩伯太夫人后更是格外讲究规矩,可今日这些丫头婆子待自己的规格是远超往日了。
楚宁眉目微转,看着福环微笑道:“今日老太太屋里有客?”应还是十分重要的客。
福环诧异的看向楚宁,甫一对上大小姐那双黑亮如星清凌凌的眼,迅疾低头应声:“是的,陇安江二太太今日过来拜访,因是旧交,老太太就留江二太太在府中歇下了。”
福环说完,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总觉得自从大小姐这次大病初愈后,较之前大有不同,别的不说,单是气度就跟之前的小心怯懦大有不同,仿佛胸有沟壑,很有底气,让人不敢轻视。
最先发现这一点的还是贴身丫头玉竹,玉竹在被丽妃送到楚宁身边时,早有人给她介绍过小姐的性情等注意事项,来了之后;也不时听人说起小姐的性情最为好说话、性情好到软弱啥的,可跟小姐朝夕相处后,发现小姐的性情跟之前听说的大有不同。
好在玉竹这丫头很会逻辑自洽,很快将自家小姐性情上的变化理解为遭逢大难后的涅槃重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接近真相了。
对于身边人的疑惑,楚宁没有掩饰,甚而还故意时不时露出一些痕迹以加深身边人的印象。
一个人的性情是很难掩饰的,尤其是她这个接受了现代系统教育的人穿越到时下这跟现代文明不知差了多少代际的古代,就更难掩饰了。
当然,楚宁也无意掩饰,在不出格的范畴内让熟悉的人早日适应自己的性情才好处事,不然日日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这日子过得有什么劲儿?
楚宁听完福环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陇安?江家?
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原身那双方家长已达成共识口头定下婚约,只余正式下聘提亲的未来夫婿江牧川的本家嘛。
当初江家还将定亲信物金凤钗插到原身头上过了。
话说江家给的金凤钗放在哪里来着?楚宁一时没有想起来。
心思稍稍偏了一偏,老太太屋里叫进去的声气儿传来,楚宁瞬时收拢了心思,打起十分精神走了进去。
进门,只见屋里珠围翠绕,鬓影衣香,好不热闹。
正当中坐着个十分富态的老太太,打扮的甚是华贵,穿金戴银,可却也难掩早年间留下的辛劳风霜痕迹。
这就是承恩伯府的老太君,丽妃娘娘的母亲,原身的祖母陈太君。
其旁坐着个端庄中年太太,想必就是江牧川的婶娘江二太太了。
楚宁一眼扫过,立即低垂了眼眸麻利上前对着陈太君蹲身福礼:“祖母。”
楚宁这福礼行的十分流畅自如,腿屈得十分干净利落,腰背跟低头的动线一致,叉手优雅而有力度,看来很是赏心悦目。
老太太极为要面子。
老太太之所以如此讲规矩,就是因为先前没少被人嘲笑出身粗鄙,缺乏礼仪规矩。
人嘛,一向是缺什么就格外在意什么,因此,他们家的晨昏定省的规矩严苛的堪比后宫给太后请安了,除非病得起不了身,不然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得要给老太太请安。
此举也好让老太太走出去被人夸一句家风严谨,规矩严整,挣得一份好脸面。
有客人在场,还是十分重要的客人在场,楚宁必须将这个面子给老太太挣足了,老太太高兴了,日子才更好混。
楚宁初来乍到,最先努力学的就是行礼。
这可是日常要用的东西,楚宁学得十分认真。
时人多礼,这出来进去随时要用的东西楚宁要求自己必须要融会贯通。
楚宁这福礼一出,陈太君身旁的中年太太脸上的笑容更是热切了些,对着陈太君连连笑赞:“令孙好人才,老太君好福气。”
陈太君心花怒放:“哈哈,这有啥子,世侄媳客气了客气了。”
说着,陈太君忙忙得对着楚楚宁道:“宁儿,快快见过江二夫人。”
楚宁赶紧对着江二太太行了教科书般的蹲身福礼:“楚宁见过江二夫人。”
江二太太一把将楚宁拉起来,嘴里不停的夸着:“好孩子,好孩子。”
江二太太扯着楚宁欣喜的打量着,心头暗暗赞叹,想不到楚宁竟然是如此的好颜色。
江二太太轻轻摩挲着自己手中姑娘的柔夷,怪道人说肤如凝脂,她今日算是见识到了,看这肌肤白的跟雪一样,嫩滑的跟奶豆腐一般,摸在手中真是腻嫩的不可思议。
江二太太一边上瘾般的悄悄摩挲着楚宁仿似柔弱无骨的手,一边不住的打量。
只见眼前的姑娘,发似乌云;眉如远山;凤眼如星,黑的如点漆,白的如清泉,黑白分明的大眼一闪一闪澄澈透亮简直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鼻若悬胆,口若含朱,宽额广颐,尤其是这姑娘行动间落落大方,腰背挺直而不失飘逸,端得是芳华自成,好一个端庄秀丽的美人胚子,真如花神下凡尘一般。
江二太太看得甚是心喜,难得见到如此好看又不显狐媚气的姑娘,江二太太稀罕地扯着楚宁夸了又夸,直把自觉脸皮已经不薄的楚宁夸得绯红了脸。
本就乌山堆雪的二八娇女,脸颊飞红过后,更如桃花绽开、牡丹盛放一般鲜妍明媚,引得江二太太又是一阵啧啧称赞。
站在江二太太身后的,此次作为江大太太代表的张麽麽看着楚宁也是暗暗纳罕,上次见这楚大小姐好像没这么水灵。这楚大小姐倒是越长越好看了,气度也是越发的好了。
这等好颜色的姑娘不怕四少爷不喜欢。
他们家四少爷江牧川自小就是个孤拐的,自从知道家里给他定了个没见过面的姑娘,四少爷很是闹了点脾气,就连这次让四少爷进京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才让他答应的。
见江二太太如此喜欢楚宁,陈太君十分得脸,哈哈笑着谦虚:“哎呀,世侄媳,她小孩家家的哪里当得你这样夸奖的?过奖了,过奖了。你们家的孩子才是个顶个的出息有用呢。”
江二太太笑着谦逊:“哪里,哪里,老太君才是过奖了......”
两人好一阵商业互吹过后,江二太太方才扯着楚宁坐下,又细细的问起了楚宁日常做什么云云。
楚宁应对自如,主要是实话实说,她现在真是在努力学习,学习礼仪知识,读书习字,以及女红针黹等等。
初来乍到,虽然有原身记忆,但很多事情如果不上手根本熟悉不了。
楚宁一向奉行,不管在哪里,要想日后过得安稳,必须要先了解境况、适应环境,开始苦一些,后面才好躺,无论现代职场还是时下后宅生存,初始印象都十分重要啊。
当然,她也要吸取在现代猝死的教训,万事要有度,张弛有度方能长治久安,总得一句话,这辈子要过得放松点,舒服点。
果然,一通对谈下来,江二太太对楚宁的印象十分之好,对着陈太君夸个不停,尔后更是拍着楚宁的手对着陈太君笑得好不开怀:“老太君,令孙如此好人才可是要偏了我们家了。”
这本就是两家早就定好的,这次两家见面,主要也是为着给楚宁跟江牧川定亲的事儿,听得江二太太此言,陈太君谦逊两句之后,含笑点了头。
陈太君点了头,江二太太立马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通体碧绿的玉镯要往楚宁手上套:“这是我们家祖传的碧玉镯,今儿个我就把它给予......”
江二太太话还没说完,一道清脆女声从门口传来:“祖母,缨缨来了。”
伴随着甘脆的声音,一道绯色倩影快步走了进来。
楚缨来了。
只见她一身妃色百褶如意裙,头戴嵌红宝如意金钗,笑容明朗,天真活泼的走上前对着陈太君叉手行礼:“祖母屋里好多人,缨缨没来迟吧?”
对自己这个最喜欢的孙女儿,陈太君一向是宽和慈爱的紧的:“你慌啥?没来迟,时候还早着呢。还不快快见过江夫人?”
楚缨俏皮的起身,皱了皱鼻子,清脆响亮的答应了一声:“缨儿遵命,祖母。”
少女神情一派绚烂率真,理应是好看,让人心生欢喜的,可不知怎的,看到这样的楚缨,楚宁很是有点不适。
楚缨,原身继母所出,是为楚宁的嫡妹,楚家真真正正的掌上明珠。
父母疼爱,老太太喜欢,一向天真活泼的很,哪怕是一派天真活泼的找楚宁麻烦的时候,虽然讨厌,但仍不失真实。
可今日楚缨表现的这份少女活泼灵动的模样却让人莫名的有种违和发冷感。
楚宁奇怪的看了过去。
楚缨也恰恰看了过来。
两下一对眼,楚宁莫名的一凝,不对劲,楚缨看她的眼神很是不对,情绪复杂的仿佛内有千言万语。
天真烂漫的少女脸庞,眼神却深沉的犹如历经千帆。
楚缨这是怎么了?
不过一瞬,楚缨却是飞快的收敛了目光,眼眸澄澈天真,仿佛方才那一眼只不过是楚宁的错觉。
楚缨快步走到了江二太太面前姿态优雅的行了个礼:“楚缨拜见江夫人。”
江二太太放开楚宁,笑呵呵的扯过楚缨:“好孩子不必多礼,快起来。”
楚缨顺势起身坐在江二太太身旁,十分热络的跟江二太太说起话来。
楚缨今日格外的健谈,但却表现的非常得体,既不显得聒噪又能让客人话不落地,不会冷场,又不会喧宾夺主,进退十分有度。
楚缨如此表现,更是引得江二太太连连对着陈太君夸赞陈太君持家有道,教导有方,家中女孩儿个顶个的人才出众,真真是家学渊源,能得楚家女儿为媳,简直是三生有幸云云。
一番奉承,把陈太君夸得合不拢嘴,恨不能当场拜把子,连把江二太太最终没有给楚宁送出江家传媳不传女的祖传碧玉镯的事儿都给忘了。
陈太君忘了,当家主母承恩伯夫人钱氏却是没忘。
一番宾主尽欢的愉快会谈散场后,命人好生将江二太太一行安顿好后,钱夫人就急匆匆的提溜着楚缨到自己房里。
钱夫人很是紧张,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是清楚,自家女儿一向是个眼高于顶的,尤其是婚事定下镇国公家的二公子之后,对于江家这等不过四品的地方官儿家里的,更是不会放在眼里。
可今日她竟然一反常态的讨好江二太太,打岔江二太太给楚宁送定亲信物,实在是古怪至极。
知女莫过母,这丫头指定是有事儿。
他们家攀上镇国公家这门亲极为不易,要不是宫里娘娘使了大劲儿,镇国公家这婚事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们家头上。
一个是世袭罔替的开国功勋国公家,一个不过是靠裙带关系得的、家里要是没有得力子弟、估计也就一代而终的伯爵家,两家地位悬殊,由不得人不紧张。
在正式下聘定亲前,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特别是自家女儿本身方面的。
钱夫人必须要搞清楚情况,防微杜渐。
一进门,钱夫人立即屏退左右,盯着楚缨问道:“你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钱夫人这么一问,仿佛打开了什么闸口一般,楚缨一下扑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娘,娘,救我,救我,救救女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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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