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报的嬷嬷说到一半时,宫氏就发觉不对。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洛裘钰抓住机会。
但那又如何,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毁了他的仕途!
“好哇——”俞老夫人拍了下桌子,声音止不住的怒颤,“这是成心要气死我,走,去看看那孽孙究竟想做什么。”
“老夫人先且放宽心,还是请婆子小厮把那些百姓驱散,不论怎样都不可让外人看了我们俞府的笑话。”
“就按老大家的说得办。”
俞老夫人、宫氏等人匆匆赶来时,洛裘钰正如青竹般挺直腰板,如墨点染的眉眼满是坚毅,可唇角的苍白却暴露了他的虚弱。
围观的百姓不由感叹。
“这洛公子当真是大丈夫,敢作敢当!”
“什么敢作敢当,你不知道,东市街头我就看见俞大少爷才是坐了老夫人的马车,你可莫要说错了人。”
“那洛公子对俞府的情意不浅,哪怕是不知情,也肯舍了男儿膝下黄金。”
俞府的红漆木大门被人朝两边推开,俞老夫人就正好瞧见跪在门口的洛裘钰。
天边的火烧云橙红,镀暖了洛裘钰的俊雅侧颜。
此刻他如墨眉心紧蹙,光洁的额头滚落冷汗,孤零零跪在青石砖上,平白添了几分寂寥。
俞老夫人毕竟是有几分疼爱他。见他如此,不由脚步缓慢了些。
对搀扶她的嬷嬷说,“快些去扶这小子起来。”
宫氏不满,她巴不得洛裘钰多跪上一会。
“子云,你跪在俞府门口是想逼老夫人吗?你想带沈氏坐老夫人的马车归宁,这本就可以求请。老夫人向来疼爱你,怎么不会同意。
谁知你贪心不足,私自又占用另辆马车。老夫人心血来潮想前往寺庙礼佛,竟然连一辆可用的马车都没有。你如此自私自利,坏了老夫人的一片虔诚之心!”
这话一落,百姓们看向地上的洛裘钰,纷纷惊讶。
“原来还有这样的内幕,我险些被这伪君子骗了去。”
“不管如何,这已经不是不知情了吧?”
“挪用一辆不够,还有两辆,这得是多自卑才想在岳家面前显摆。”
楚寅混在人群中,不遗余力的诋毁。
听到舆论偏转,宫氏心情愉悦,面上仍是愠怒的表情。好像她真的是以长辈的身份,来训导不懂事的自私少年。
俞老夫人心间那丝动容,也被怒意席卷。
正要呵斥一番时,人群忽然躁动,被迫分成两道。两辆马车从中央驶来,前方的马车险些失控的撞到人。
“是两辆马车!”
俞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开口,“老夫人这前方的马车,有寿纹的锦帘,就是您专坐的。”
百姓见此,更加深信宫氏的话。
说好的两辆马车都出现了,坐实了洛裘钰自私自利,还谎话连篇的罪名。
宫氏嘴角上扬,一脸可惜的摇摇头,“子云,你愧对老太爷的悉心教导,怎么能编造谎言,愚弄……”
“谎言?大夫人怕是说早了。”
靠后的马车在正门处停下,沈清落地后,厉声回道。
下车的安青连忙上前扶起洛裘钰。后者微不可觉的深深注视着沈清,眸底是浓沉的探究之色。
宫氏蹙眉,心里一咯噔。
果不其然,俞化风和甘灵青两人一前一后从马车下来,见到门外一群人还有些懵怔。
“诶,这不是俞大少爷,怎么是他坐着马车?”
“我就说,洛公子一表人才,怎么会做那种不堪的事。”
“还有那是谁家的姑娘,怎么跟男子同坐一车,看样子还亲密得不行……”
更有两三个衣衫褴褛的稚童在旁喧闹,对着俞化风和甘灵青扯鬼脸:“羞羞脸,搂抱抱。”
宫氏只感觉脸上仿佛被人抽了一巴掌,恼愤难堪,狠瞪了甘灵青一眼。
还没进门,就如此小妾姿态缠着她的易安。
洛裘钰头歪,安青扶着他,不由惊呼:“公子,公子?”
“不好,公子他晕了过去,身子好滚烫……”
“老夫人,请看在子云体弱,让他进府,安青你去请连大夫过来!”
瞧见洛裘钰晕过去,沈清果断下令,可别就一命呜呼了。
她知道他身体有多脆弱,想起前世,更是催促安青。
沈清满目怒意,清瘦的身姿爆发不同她娇美外表的气势,眸底冷光射向俞化风。
“俞大少爷,若是我夫君长跪而病情加重,你难辞其咎!”
“关我什么事,你可别血口喷人。”
盯着沈清远去的背影,俞化风愤怒扭曲了五官,哪还有君子的一点风度。
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看向俞化风的眼神多少有点鄙夷,就这些眼神更让后者破防。
歪在安青肩头的洛裘钰,优美的双眸禁闭,可嘴角却微不可觉的上扬。
有点意思。
留下来的宫氏,却后背浸湿一层冷汗。
俞老夫人见到宝贝孙子这般行径,眸底闪过失望,面无表情让人把大门关上。隔绝了外头的俞化风和甘灵青。
“老大家的,我人虽老了,可也不是眼浑到连是非都分不清……”
又对贴身嬷嬷吩咐,“让易安从角门进来,正门……没我允许,一旬都不可从正门走!”
宫氏震惊的抬起头,“老夫人,这不可……”
“怎么,我个老婆子的话,不中听了是么?”俞老夫人斜睨了她。
“儿媳不敢。”宫氏绞了绣金线锦帕,丝线都被扯松变薄,“老夫人,我回头会亲自训诫易安,以后必不会再犯此错。”
这次她失算了,下次可就未必了……她眸底略过丝阴狠。
回到福寿居。
俞老夫人依靠罗汉床的软枕,左思右想,觉得还不够妥当。
又对婆子说:“你去我库房挑两株三十年份的人参,再拣四匹云锦,一同送去竹清院。”
“老奴,必定把事情办好,子云少爷和沈氏到底住在俞府,心是向着老夫人这边,您就放宽心。”
“还有那甘姑娘……罢了,你先下去办事。”
俞老夫人心头烦绪增生,又去到内室供奉的小佛堂,上了三炷香,诵经敲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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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清院厢房内,八仙桌面摆好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沈清在回门宴上没怎么动筷,此刻被香味一勾,饮了一口汤水。
“这道乳鸽汤炖的入味。”
鲜嫩的肉丝松散,入口即化,裹着咸津津的鲜汤,滋味妙不可言。
佩云则说些趣事:“小姐,就说咱们走后,那老夫人可是对大夫人动了怒。不仅严禁俞大少爷进正门一旬,还让他从今起,只能走角门。”
“这俞大少爷当场就发作,冲甘姑娘甩了巴掌,直接就被打趴在地上。最后还是婆子和丫鬟搀扶着进府,啧啧,尽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沈清笑而不语,让佩兰布菜。
这还是小小的反击,算不得报复。可任凭俞化风和宫氏想破脑袋,他们都想不出败落的原因,只能暗地里抓狂苦恼罢了。
沈清在吃食方面,恪守吃饱七分。略微腹饱,她便搁下银筷,简单漱了口茶水。
起身走向另间厢房——洛裘钰未娶亲时就住的房间。
恰好,安青推开门扉,正送连大夫出门。
沈清莲步轻移,上前问,“安青,大爷的情况如何?”
“回夫人,连大夫说公子无恙,服过汤药,好好歇养两三日就好。”
踏入门槛,沈清止步在三折屏风外,室内飘移着新煮好的药味。
虽浓,但并不刺鼻。
昏黄烛光摇曳,她隐约看见一道清俊的剪影,正捧着本书卷。耳边响起翻阅的沙沙声,即便不看正脸,也能想象到读书者的心无旁骛。
沈清脑海浮现在俞府大门口长跪的男人,孤立无援,泪流长襟。
不知为何,见到他昏厥。心头涌来说不清的感觉……她仿若看见前世那个孤苦无依的自己。
若是有人护着,想来他未必会落个凄惨潦草。这般想,她维持正室妻子贤良的心思淡了几分。
更多的是,她有点想帮扶这个男人。
前世他英年早逝,她是不想多事,再有誓言约束,本可相敬如宾,各取所需。也或许,她今儿有感而发罢了……
沈清杏眸恢复了清润,莲步轻移,“夫君,打扰了,见你精神了些,妾身这悬着的心才放下。”
话音落下。
洛裘钰瑞凤眸微不可觉的凝神,落在沈清平静的面孔上,多了丝深意。
修长骨节的手掌覆在双鱼衔珠玉佩,漫不经心的合上书卷搁在边几。卧靠床榻的姿态慵懒,还有种发自骨子里的优雅。
“多谢夫人关心,好在夫人归来及时,解了为夫的难境。”
不得不承认,沈氏是有点手段。
经过连卫的禀报,他已知晓他这位夫人的动作,无形之中反倒助了他一臂之力。
但他也发现,沈氏对俞化风似乎很了解。连对方爱去的消遣地方都知晓的一清二清……
来日方长,他迟早能知。
洛裘钰又从拿出一个木匣子,表面涂着赭红色油漆,雕刻简单的祥云纹。
“这是?”
沈清有些疑惑,就听对方解释:“这是老太爷生前赐给我的庄子商铺的进出账册,人事花名册。我一书生,平日专攻读书,只得闲暇才有空管理。
但庄子就跟花草一样需要人精心侍候。如今夫人嫁来,我便想交与你来打理,不知夫人可愿?”
交给她?
还是庄子商铺……
沈清愣了神,让她意外的是,洛裘钰的态度。
就如前世的俞化风,他虽不理后宅内务,可碰上管理庄铺,他便精明起来。她处理每个环节都受制于人,俞化风听信宫氏的话,账本、花名册查的严,生怕她染指。
就连她自身带来的嫁妆庄铺,也忙到无心经营,以至后来营收不好,就被宫氏拿着由头,并入大房的家产。
压下心头的异样,沈清点了点头。
洛裘钰便神情肃穆的移交给她,让后者有种错觉,像在跪地接过太监带来的圣旨。
“能得夫君信任,妾身必竭力不负所托。”
“你若有难处,可来寻我商讨。不用担心,耽搁我念书的时间。”
沈清收过木匣子,用铜锁锁好。
钥匙分了三份,沈、洛二人分用,另把备用放在书房。
两人堪堪聊了几句闲谈,沈清便顺着廊道,折返回自居的厢房。
佩兰见到她,开口就说:“小姐,大房那边出了事,甘姑娘落了水,俞大少爷召集了府里的大夫,正挑灯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