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正堂,坐着俞府老夫人,正跟卫公侯夫人相谈甚欢。见到婆子上前,便放下茶盏问:
“这么急匆匆,也不怕惊着贵客。”
不等婆子禀报完,沈清眼含泪水,跪在门前的青石板上,郑重的磕了头。
“还请老夫人替我做主!”
俞老夫人最好面子,不爱惹是生非的人,眸底泛了丝隐晦的不悦:
“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本该带着笑意,怎么如此哭丧个脸?快莫哭了。”
“快将她扶起来,送回竹清院去。”
眼看老夫人转头吩咐身侧的嬷嬷,沈清顺势而起,直接道:“老夫人,请恕我的唐突。求告到您这边,是后厨送来不能食用的参汤。”
这话一落。
在场的众人纷纷目露惊诧,闻到了俞府八卦的气息。
“这……兴许是上错了,我知晓你的难处。等回头再好好教训,那些不安分的下人。”俞老夫人面露尴尬,但看向沈清,又有不容置喙的强势。
归咎于送错?
怕是不想让她在外人面前,损了俞府的清誉。
赶来花厅的目的,还没达成,她怎可轻易退让。
正了正衣襟,沈清眼神示意佩云。
得了指示的佩云,掀开手提的红漆木食盒盖子,将已经冷凉的阿胶人参汤面向众人。
“但可惜并非变质、送错这么简单,大夫诊断说那参汤被……”
“休得多言!”匆匆赶来的宫氏厉声呵斥,“沈大小姐这就是沈府教养你的规矩?
子云在府里也颇受老夫人的疼爱,更是敬重老夫人。他尊老夫人一句祖母,你嫁与他,便同样得以祖母相待。
如今她老人家大病初愈,以你二人婚事冲冲喜气。
就算你不当她为祖母,终究也是长辈,却不想你竟是拿这点小事,存心气她不成?”
上来就扣她一顶不孝长辈的帽子。
如此矛头直戳,竟与前世初见面的温和面孔不同。沈清心口冷笑。
“这位夫人,我清楚不可因些小事给俞府添麻烦。但我若不说,前来的宾客就不能安心了,对俞府来说有弊无利。”
话音落下,引得众位宾客的好奇。
卫公侯夫人闻言,多看了沈清一眼。
这话不就在暗讽,她管家不利?宫氏眉间紧蹙,“既然是为俞府着想,为何不找我来问,非要来花厅内堂请动老夫人?”
大有不满她越过自己,就去寻老夫人作靠山。也有不想她继续说出下药的事。
“俞夫人,我是情急不得已。方才在屋里夫君咳嗽得厉害,便差大夫来诊脉,却闻到参汤味道偏酸。我便拿给他瞧瞧,他说这里头掺了绝子药!我心下惊恐,这才六神无主寻到老夫人这边。”
众人面色俱变,比听见毒药还要难以接受。
绝子啊!
这是有血海深仇,非要将人断子绝孙?
洛裘钰虽不是俞家嫡系血脉,可好歹也沾亲带故。这光明正大的,一对新婚夫妻就在府里被害,很难说俞府善待人的名声,有几分真。
一时间,人心涌动。有的甚至放下茶杯,再不沾桌面的糕点。
嫌弃之色显露无疑。
宫氏一噎,暗道不好。
沈清眸子殷红,声含哽咽,“送来两碗参汤都掺了药,分明是打着害人后半生的勾当。如此欺辱,我怎可肯受这等气!”
还是两碗,下手够阴狠……不少夫人看向沈清,眼神满是同情怜悯。
这可怪不了沈清,换作是她们,怕只会闹得更凶。
俞老夫人是疼惜洛裘钰,那是当他为晚辈,叹息了声,“唉,你二人的确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叫人去库房给你再添上一笔增妆,也莫扰了你们的大好时光……”
一旦涉及俞府的利益,洛裘钰再受疼爱,终归是远亲。
她又与老夫人交情浅薄。
就如前世,老夫人并非不清楚内情。为了俞家的清誉,还不是将丑事压下去,牺牲她一人。
就在气氛僵滞之时,花厅内堂迎面走来一行人。
沈清看见一袭喜袍的洛裘钰,面色苍白,拳抵着唇微咳。对视上她的目光,还回之以淡笑。
“子云,你来了正好,带你夫人回房。别耽搁了好时辰。”俞老夫人避口转移话题。
洛裘钰对俞老夫人,恭敬的拱手行礼,“见过堂祖母。”
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着优雅克礼。
俊美面孔泛着不正常的红润,却频频有人视线落在他身上。被他超然的样貌和气质吸引,暗赞声不断。
“请恕小辈失礼,擅自带人过来。本是想请两位大人帮忙,彻查府里下药之人。以绝居心叵测的宵小,还俞府一个清静太平。”
男方宾客那边,就在花厅另一边,挡着屏风分隔几桌席面。
这边沈清动静闹得大,有心人一听,就能大致了解。
站在洛裘钰身旁的两位中年人,分别是御史大夫秦正峰,大理寺卿高化伟。两者一言官专职弹劾,一审理案件。由他们出面,哪怕老夫人想借口,这是俞府的家事却也不能。
绝子药这事,被捅露出来,他们二人自然不可忽视。
“方才见洛公子抛却良宵,还以为想再续饮几杯。却不想,竟是险些遭了这等莫大的毒手。俞府一向以清正家风扬名,出了这阴毒下作之事。本官既撞见,就不会坐视不理。”秦正峰望向高化伟。
对方捋了捋胡须,看了眼洛裘钰,对上方的俞老夫人道。
“老夫虽身肩大理寺卿一职,今日受邀来此,本是不应谈起公事。只这事态严重,倘若皇上听闻,也会叫老夫来彻查。望老夫人见谅。”
话已至此,俞老夫人只得应允。
一同前来的俞家人神色各异。长房的俞化风脸色难看,暗地狠狠瞪了洛裘钰一眼。看向沈清,也是满心厌烦。
洛裘钰淡然自若站立,沈清退至他身侧,如拜堂时一左一右。
见他俊眉微敛,朝两位大官倾身恭拜。
“多谢二位大人抬爱。”
“都是我们为官者的分内之事。”
-
俞府的婆子引领大理寺卿的下属,穿过廊道往内院搜查。
宫氏见状,悄悄示意嬷嬷。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一个婆子顺着另个方向,先一步进入内院。
仅一炷香,便押送来一个丫鬟,还有从她房里被搜出的白色药粉包。
熟悉的模样,沈清眼眸微闪。正是前来送参汤的那个丫鬟。
不等沈清开口,宫氏抢先呵斥:“我竟看错了你,平日待你这么好。怎么生了这样阴毒的心思,倒是我识人不清!”满脸痛心疾首,倒像一个无辜被牵连的受害者。
装得是蛮像了。
只可惜贪图富贵的百合,再也没有辩解的机会,低垂的头面如死灰。
沈清扫过百合一眼,但并不同情她。
“也是我管教不严,前些日子听这丫鬟抱怨竹清院差事难做,才好心拨到我院子。却没想,一个下人竟怨怼上主子,还胆敢买药害人……”
宫氏红着眼眶,对上首的老夫人说,“幸好子云和新妇无碍,不然我心底可过不去那道坎。”
俞老夫人心烦这腌臜事,由着宫氏主事,把百合拖下去惩治。
见事情尘埃落地。
为了□□俞府清正名声,俞老夫人只能当众给洛裘钰和沈清两夫妻,做出一番补偿。
下人干的事,终究跟主家脱不了干系。
在场的明眼人,都能看出百合不过是堵住悠悠众口的幌子。
沈清悄看宫氏一眼,知晓这样的不痛不痒的回击,暂时还动不了她的根基。
不过来日方长,前世的血仇她不会忘却。
在她没注意的地方,洛裘钰暗自打量她好几回。见她小脸被外头的冷风吹着发白,眉头下意识皱了皱。
沈清手心被塞来手炉时,还怔了下,唇角翕动。
安青却扶着洛裘钰往竹清院走,临行前还跟众人告辞。
“小姐,时辰不早了。”佩云在旁提醒。
回过神,沈清垂眸,摩痧着掌心静卧的手炉,手感微热,隐约能闻见一股极淡的药香。
“嗯,走吧。”
佩云打趣,“姑爷待小姐还挺上心的。”
“胆子大了,调侃起我来,你呀。”沈清心情松懈了几分,点了点佩云的额面,“等哪天,我为你寻个好夫家,把你嫁出去。”
“奴婢才不嫁,要一辈子守着小姐!”
再抬眼望前,立柱上檐的一排排红色圆灯笼,沈清看着格外顺眼。
俞老夫人差婆子走来,手里端着一盆新鲜的水煮鲫鱼片,“见过沈娘子,这是老夫人特地叫奴婢去后厨新熬炖。奴婢全程盯着,不会再有手脚不干净的人作妖。
给沈娘子的增妆,明日清早奴婢便差人给您送去。”
心知这是老夫人递来的台阶。
她还得在府里过活一段时日,没必要闹个不愉快。
让佩云接过托盘,塞给人荷包。
那婆子心喜,直道沈清是个心肠宽厚的主子。
耽搁了半炷香,沈清主仆二人才踏入竹清院。
沈清感觉身子乏倦了,繁重的婚嫁流程,早就让她腰酸背痛。只想卸下凤冠簪钗,躺在软榻,沉沉入睡。
跨过月亮洞,却见院落里,洛裘钰侧对她。
正和一个陌生男子对话。
洛裘钰身姿高挑挺拔,背手在后。昏黄的光线映照他半边脸,脸色冷若冰霜。
“……大概就是这样。主子,这药需要每隔三日服用……”
见到沈清等人后,那男子闭口不谈。
沈清为避嫌,只点头示意。
退至主卧,心中挥却不散那人的身影。
“小姐,方才院里瞧姑爷精神像是好了不少,连大夫的医术真是精湛。”
沈清眉心微蹙,是么?
好像有什么被她忽略的地方。
但还是坚信前世的结果,洛裘钰是体弱多病,只剩下一年可活。
佩云怕她难过,安慰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