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庄子众人不由内心怯怯。
他们都没想到眼前看似柔弱可欺的娇娘子,行事如此果决,有些人小腿肚已经在打颤,有些人脑袋里盘算着今后的路子。
沈清环视一圈,姿态优雅的起身,坐上小轿带着一众婆子丫鬟离开。
“老爷,你真要……”王婆子可不想从前滋润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庄子的老人,对庄子再熟悉不过。夫人她想塞新人进来,哪有我们得用?”
李管事淬了口唾沫,面色阴郁,“你以为我就情愿把这些年享用的好东西吐出来?”
“那老爷的意思是?“
“若夫人官府告发,或是发卖了我们,不忠之人不会有主家想收留,真等到那时候,我们的下场将会凄惨潦倒。”
他们并没有比补交更好的办法,与其后悔半生,不如继续在庄子糊口。
……
沈清依次将剩下的庄铺统统拨乱反正。
但其中一家商铺是经营吃食的酒楼,最近几年生意惨淡,几乎就靠老顾客维系运转。
林掌柜愁眉苦脸,“夫人,这些年无论怎么经营,或是跟风新流行的菜品,或是厨子研发菜谱,也无法挽回以往的好生意……”
“我方才看过后厨的菜,莫不是附近有同行。”沈清漫不经心的端起热茶。
“确如夫人所言,只是……每天都有个小摊贩在门口边上摆摊。”
沈清柳眉梢抬了抬,“是何缘故?”
“属下只是见那女娘年十三,就带着弟弟过来谋生,却没想她做的吃食风味独特,酒楼生意虽然被影响了,可属下实在不忍心……”
“不忍心?”沈清打断了他的话,“究竟是不忍心,还是你有了别的想法。”
林掌柜布满沟壑的额头冒着冷汗,三角眼转了转,隐去眸底的精光。
“夫人,你这是把我错想了!”他佝偻着脊背,抬袖抹泪,“那女娘双亲俱陨,就留下个弟弟,他们姐弟两个是走投无路才到街上谋生,只是其他地盘都有人霸占,他们求到属下面前,那天可怜见……”
“呵呵。”
沈清笑了笑,但笑意不达眼底,“不去唱戏,当真是委屈你了。”
身后的秦嬷嬷冷眼扫去,拍了拍手,婆子就从柴房就推搡出两个半大的孩子,连带他们摆摊的推车,都一应挪到一楼厅堂。
“这……”林掌柜瞪大了双眼,呆愣在原地。
沈清看穿了他一副怎会如此的表情,“你是觉得女子良善,只要你编造一段身世可怜的孩子向你求救的戏码,就能堂而皇之的揭盖过去?”
林掌柜喉头梗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们都是你的外孙女和外孙,你的女儿嫁给后厨的一位厨子。”
沈清纤细的指尖拨弄着算盘珠子,“至于你说的酒楼生意一落千丈,不过是你把新研发的菜谱和采买的食材,都让去你家的孩子摆摊。甚至你为节省成本,连店铺都省了找,直接用酒楼的地盘。”
“你还打算再干个几年,就举家递上辞呈,准备带走这些年的积累,去到外地经商是么?”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精准无比的戳中了林掌柜的心思。
正因沈清的洞察深入,林掌柜才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惧,他所有的伎俩无所遁形。
沈清抚了抚发髻的流苏翡翠坠子,触感冰凉,她轻吐了口气,“我给过你两次机会,你都没有跟我说实话。”
“夫人,我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一家老小都为酒楼拼搏半生。
没了我们的付出,酒楼还如何能维持今日的局面!”
沈清嗓音清冷,“你的意思是,酒楼没了你们,就运转不下去?我还得谢谢你们一声是不是?”
“好,既然是夫人所逼,那我索性就不再做这掌柜……”
林掌柜愤然起身,仿佛遭到莫大的侮辱,就要牵着外孙的手离开。
“等等,夫人有让你走么。”秦嬷嬷冷面挡在他面前。
林掌柜怒喝,“怎么,光天化日下,夫人你还想强行动粗,这也是秀才娘子能做出的行径?”
“第三次了,事不过三。”
或许是前世看多了这种色厉内荏之人,沈清直接派人扭送林掌柜,包括躲在后厨的厨子女婿和女儿。
送去官府见真章,有俞府的名头在,很快就水落尘埃。
林掌柜一家面临巨额赔款,直接变成沈清手底下的奴仆。若没有还清契纸上的欠款,他们将永世为奴为仆,子嗣也继承奴籍。
秦嬷嬷过来问,“夫人,打算怎么安置?”
“我记得农庄比较缺人,就去那边好生劳作,也能强身健体,一家子平平和和。”沈清唇角勾笑,转而道,“酒楼的空缺,就去牙行挑些人。再往门外贴张告示,一来写明招人缘由,二来写聘用条件和待遇。”
秦嬷嬷面无表情,心底却对沈清更恭敬了些。
办事妥帖,思虑周全。该狠则狠,该柔则柔,方圆有度。
若不是她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沈清能做得这般游刃有余。
她偏头看向魂不守舍的林掌柜,以及那个十岁男童。
可惜了,还想托举出个秀才来。被送去农庄劳作,不仅辛苦,所赚的收成只为还债……想赚钱?猴年马月也望不到头。
摆脱不了奴籍,这一辈子都没了指望。能怪谁?只怪太贪,还企图欺瞒夫人。
-
回到竹清院已是黄昏时分,长空缀着橙红火烧云,徐徐清风拂过翠绿竹叶,沈清被佩云扶着踏过青石板路。
“小姐,你在庄铺下人面前可厉害了,他们被你揪出错处,好一顿惩戒,谅他们以后也不敢再有二心!”佩云看着自家小姐,眼睛冒着光亮。
沈清淡笑,“哪有这么容易收拢人心,总得时常去,离着远就难管。”
“好了,你们也都跟我一天,各自退散,回去休息。”
“是,夫人。”
众婆子丫鬟,在院落里有序离开。
沈清也回厢房的软榻,合上毛毯闭眸睡去。
见厢房灯弱了几分,秦嬷嬷转道绕去书房,隔着画屏停住脚步。
正在挑灯芯的洛裘钰眉眼未抬,嗓音低沉,“何事。”
低声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告知,不敢有丝毫遗漏。
说罢,秦嬷嬷不见上首回应,耳边只听得见薄纸翻动的沙沙响。
只待半晌,洛裘钰微凸的喉结上下滑动,醇厚的笑声自薄唇逸出。
“有趣,有意思。”
他原只是想借此考验沈清的能力,是否有资格打理家产,却不想,沈清超乎他的意料。
甚至做的算是很不错,颇具有现代高层的管理才能。
当他助手,完全够格。
洛裘钰唇角微不可觉上扬,脑海想象了下沈清那张极具迷惑的娇柔外表,做的事却是雷厉风行。
公子对夫人竟是这般满意……秦嬷嬷垂下首。
下一秒,却打破了她的想法。
“你继续留在夫人身边,必要时向我禀明她的情况。”
是她错想了,公子从不轻易交心,怎会留下软肋?
秦嬷嬷躬身告退后,洛裘钰按动桌底的暗格,捻起瓷瓶倒出赤红药丸,吞咽一颗。
霎时,苍白涌上他俊美的面孔,唇色失了血般,浮现虚弱之相。
洛裘钰披上外袍,望向窗棂外的夜色,眸底幽光浮动……
翌日,熹光初照。
用完早食后,佩兰对沈清道,“小姐,红湘打探到甘姑娘去过的店铺,包括她随口所说的话,奴婢都记在纸上。”
接过纸条,沈清随意扫了几眼,冷笑。
“还想见识下青楼?”
不知想到什么,她唇角微微勾起,将纸条藏匿在妆奁的暗格。
洛裘钰半卷珠帘时,便瞧见她这狡黠灵动的笑脸,轻咳了声。
“夫人,是遇到了什么,这么开心?”
听到熟悉的低沉嗓音,沈清忙起身,“夫君,怎么来了,佩云你也不支会我一声。”
忙着去庄铺,她跟洛裘钰相见的时间不多,最多在院里碰个面。
今日一见,发觉他清减了些。一袭墨灰竹影缎面长袍,额前墨发散碎在鬓角。俊逸的轮廓更深邃,琥珀色眸子正眼看人时,总有丝淡漠、疏离。
近些还能嗅到那股如影随形的药香,比大婚那日不相上下。
洛裘钰摆了摆手,“不怪她,是我不让通报。”
“你脸色怎么……”沈清停顿。
会不会太过关心了?
担心违约,她又恢复正室的淡雅从容,“夫君,若身子不适,正好让小厨房煮点老夫人送来的人参……”
“不用。”洛裘钰打断。
连他自己也没察觉,他语气里有丝不悦。
方才沈清表情一闪而过的关心,很快就换成客套的问候。
沈清见他神色如常,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提及这点,免得那三条誓言成了摆设。
“你去庄铺感受如何?”洛裘钰转问。
“庄铺生意下滑,大多奴仆自顾私己,不甚上心。还有商铺里的酒楼、杂货铺,缺乏新意,若能推陈出新,用人得当,说不定会有一番新的变化。”
沈清说的头头是道。
殊不知,洛裘钰起初是听她讲话,目光不自觉追随起她明媚的娇容,最后落在她红润的唇瓣——
“夫……君?”沈清微微歪头。
洛裘钰抵唇轻咳,耳根却红到锁骨,一本正经的说起其他,“咳咳,你能应付得来自然是好,我还担心一次性让你费太多心力。
今日请安后,我就要去府学一月余,每七日回府。若是管理庄铺遇上难题,可写书信与我往来。”
“不会搅扰……”
“怎会?”洛裘钰反问,“本身庄铺收益并非夫人一人,我若半分心思都不花,岂不让夫人独自挑起重担。
读书固然重要,可生活营生一样重要,至少在你心意定下前,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沈清怔了怔神。
他的想法与其他男子迥然不同,若是俞化风,就只管收益高低,从不愿费心思,满口之乎者也,看不起商农行事,嘴里却吃着粮,穿着衣。
稀少,他这样的男子太稀少了。
沈清感叹归感叹,却不敢轻易动心。但她承认,天下女子无人会反感一个会换位思考、体谅妻子的男人。
只是,被伤害后,不敢再托付真心。
两人聊完,结伴同行前去福寿居请安。
佩云跟安青小声道,“小姐和姑爷看上去真般配啊。”
“那可不,我家公子玉树临风,你家小姐貌美如花,就是……”
哎,要是姑爷身子强健些,就更配小姐了……佩云只敢在心里接上安青的话。
路经游廊,与甘灵青狭路相逢。
甘灵青正抱怨大清早还得请安,白眼都快翻上天,身旁的容荷只好提醒她向沈洛二人问好。
“见过沈娘子……”
甘灵青不耐的行了不太标准的福礼,偏头看向洛裘钰时,话如石子卡在喉咙。
天哪,哪来的极品美男!
沈清蹙眉,藏去眸底的恨意,顺着甘灵青的视线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