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郎看着手中小小的天下第一镖局的令牌神色恍惚,这是他五岁那年父亲送给他的,他记得那时的自己跟天底下所有的小孩子一样,不是烦恼夫子的课业,就是想着跟哥哥去哪里玩。
那时的他最是无忧无虑,有娘亲哥哥的疼爱,父亲虽然对他也要求严格,却也会给他买他想要的所有东西,带他们兄弟骑马去外面游玩。
曾几何时自己也憧憬着像父亲那样仗剑走天涯,那时哥哥还说等他在江湖上站稳脚跟了,就没人敢欺负他了。
他还记得哥哥笑眯眯的摸他的小脑袋那豪言壮志的样子,哥哥拍着胸脯对自己保证,到时候他只要报出自己是木郎神君的弟弟就可以在江湖横着走。
爹爹好笑着看着他们闹:“我看你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沐熹你武功现在练到哪里了就在这里吹牛。”
哥哥听后心虚的摸了一下后脑勺,眼睛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对自己好整以暇的父亲,见说不过就拉着他跑了,边跑边喊:“我这就去练武。”
身后是娘亲温柔的声音,让他们跑慢一点,还有爹爹跟娘亲的抱怨声,说哥哥怎么不听话,又说娘子你怎么都不关心我呢?
那声音越来越远后哥哥才停下了脚步,拉着他走到花园的石凳上坐下,翘着二郎腿。
“云祈你放心哥哥我啊到时候一定会成为大侠的,到时候就带你游历江湖!谁都欺负不了你!你呀就等着吧!”
此时五岁的他拉着也只有十一岁的哥哥的袖子坚定的点点头,他的哥哥这么厉害一定会成为大侠的!
到时候他就跟在哥哥身后享受哥哥的庇护就好,他不需要多厉害反正他有哥哥呢!他不怕!
那日后云祈也想了想,觉得日后可以去当镖师,他头脑好肯定会有生意的,再加上哥哥的名声,肯定没有人敢欺负他的。
听说镖师可以到处游历还能遇见很多有趣的事情,更能交到很多朋友。而且不用打打杀杀的,这样想着云祈觉得镖师的确很适合他
他把这个想法在晚膳时告诉了家人,爹爹认真听着时不时说上几句,等他讲完后笑呵呵的点点头:“好啊,到时候还可以给你舅舅他们押镖,你舅舅到时候肯定会照顾你生意的。”
欧阳夫人听着丈夫的话笑了笑,看着云祈期待的眼神,欧阳夫人温温柔柔的捏了一下云祈圆乎乎的小脸蛋:
“祈儿有这样的想法也很不错,你外公做商人的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货物运输的,到时候对你舅舅可不能心软,记得多加钱,毕竟是自己人。”
欧阳沐熹听到欧阳夫人的话以后笑的肩膀一抽一抽的,顶着欧阳夫人阴测测的眼神连忙止住了笑意:“嗯,我也觉得娘亲说的很对。哥哥支持你,到时候你就是最厉害的镖师,我就是最厉害的大侠!”
欧阳峥嵘听后爽朗的笑道:“好!到时候咱们家可出了两个厉害的人了,爹跟娘相信你们。”
欧阳峥嵘跟夫人相视一笑,大家围绕着这个话题又聊了一些,哥哥又说了一些俏皮话,他也说了一下自己在教书先生那里上课的成果。
饭桌上的氛围很是温馨,他们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娘亲虽然是大家闺秀却也不在意这些规矩。
只是小小的云祈没有想到他再也不可能完成那样的愿望了,他只知道许久没落面的爷爷在那天突然回来了,他还来不及高兴爷爷回来了。
就看到爷爷只是把怀里给他跟哥哥准备的礼物给他们以后,不等他跟爷爷抱怨这次怎么回来的那么久。
爷爷只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爷爷就脚步匆匆的拉着爹爹去书房里谈话了,这一谈就是一夜。
那天的早膳他看到娘亲红肿的眼睛,和爹爹无奈又难过的表情。尤其是娘亲在看到他后就把他紧紧抱着。
云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娘亲怎么那么难过,让他也难过了起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是他的课业没有完成好吗?还是练武的时候不认真被发现了呢?
云祈笨拙的安慰着娘亲,可娘亲的眼泪却越来越凶,云祈有一些不知所措,他学着娘亲的样子拿出手帕,小心翼翼的擦去娘亲的眼泪。
云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哥哥,哥哥上前几步,安抚了娘亲好一会,欧阳夫人才平静下来。
欧阳沐熹几次想问些什么都被父亲阻止,欧阳沐熹又转头看向爷爷,欧阳震华只是沉默的坐在那里。
平常的时候爷爷一定会笑呵呵的招呼他们过来吃早膳,可今日爷爷一直没有看他们,只一个人孤独的坐在那里。
“先过来吃饭,吃完了爷爷在跟你们说什么事。现在吃饭。”
欧阳夫人也停止哭泣,拉着云祈坐到自己身边,爹爹也一反常态的沉默不言,哥哥也没有再说什么。
云祈看着娘亲不停给自己夹菜,低垂着眼眸看着碗里快堆不下的菜,感受到哥哥温暖的手掌握住他的小手,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他不知道等一会爷爷要说什么,可总觉得是关于自己的事情。他知道爷爷不会害自己,可娘亲还有爹爹为什么会那么难过呢?
他跟哥哥都是爷爷亲自教导开蒙的,尤其是他可以说是爷爷一把手带大的。
是爷爷教会了他怎么走路,怎么写字,教他画画下棋。知道他喜欢看书,就会搜集很多书籍让他看。
虽然他们家是武林门派,可君子六艺他也一直在学,这些都是爷爷教他的,在云祈心里爷爷是无所不能的。
哥哥不怎么喜欢练字看书下棋这些,哥哥更喜欢舞刀弄枪,爷爷也就由着哥哥去了。
所以后来大部分时间其实爷爷都只是在教他一个人。他虽然也会练武,但是并不是很热衷,毕竟能用智慧解决的事情,何必还需要动武呢?
所以他跟爷爷的感情一直很好,只是爷爷今天看起来也不是很开心样子。为什么今天大家都那么难过呢?
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他被选中送进训练营,那里是训练选拔锦衣卫的地方。他知道那些锦衣卫是做什么的,是给朝廷做事的。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们一个江湖门派要去训练营训练,还要当什么锦衣卫?江湖上那些人不是最讨厌锦衣卫吗?
云祈只是觉得荒谬,他去锦衣卫训练营难道不怕其他江湖门派找他们青木堡麻烦吗?爷爷为什么要这样做?
欧阳沐熹听完爷爷的话语后大惊失色,对父亲急急喊着:“爹!我们家是江湖门派啊怎么能让云祈去那种地方呢,他还那么小啊!”
欧阳峥嵘痛苦的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直视着自己这个大儿子,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以为父亲已经放弃了。
“因为我们家以前就是当官的,只是后来没落了才开的门派,你曾祖父的遗愿就是喜欢子孙后代能重新踏入仕途。而祈儿各方面都符合,所以他被选中了。”
欧阳沐熹听着父亲的话,心神俱荡修剪的短短的指甲深深的扣入掌心都没有察觉。他还想开口却喉咙艰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娘亲低低的哭泣声中起身欧阳沐熹来到爷爷身前深深的拜了下来,声音沉稳有力。
“爷爷让我去吧,云祈还太小了怎么能离开父母身边呢?再说我练武时间比云祈长,去训练营也能跟的上,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随着沐熹的话落下房间里除了欧阳夫人偶尔的啜泣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欧阳峥嵘脸色苍白的开口:“爹,沐熹云祈都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怎么能忍心让云祈去那样的地方,咱们家那么多年了……就算了吧,不要,不要再执意走官场了 。”
最后一句话欧阳峥嵘咬了咬牙到底说了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家族也发展的不错,何必要一直抓着过去不放呢。
千百年多少世家大族倒台的,他们家已经算好了的,过去是过去,现在才是啊,现在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好了不是吗?
欧阳震华看着自己这个大儿子气势压着对方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在欧阳夫人也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欧阳震华一个眼风扫过去,欧阳夫人也低下了头。
欧阳震华扫视了一圈所有人,看得他们头皮发麻才收回视线语气平静:“沐熹还有云祈,爷爷接下来的话你们听仔细了,也要记到心里。”
欧阳震华拉起沐熹从刚才就一直弯下的腰,让沐熹坐回去,不给他开口说话机会。
又对云祈招了招手。他从娘亲的身边离开坐到爷爷身边,认真的听着爷爷说的事情。
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些沧桑却那么有力,一字字一句句的敲进他们心底:“沐熹,云祈你们记住你们是欧阳家的血脉,我们欧阳家祖祖辈辈一直都为朝廷做事,不是文官就是武将。你们要记住这个天下不是只有江湖人士的,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你们要为这些老百姓做事。”
……
云祈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家不是一开始就是武林门派的,他们祖上是跟唐高祖起家的,那时他们祖先跟着唐高宗四处南征北战,立下了许多功劳,这之后一直步步高升。
此后多年家族一直人才辈出,在官场上彻底站稳了脚跟。他们家也出过一些文官,一直到后世,渐渐的也变成了世家大族。
他们家族幸运的一直没有受到什么实质的影响,不敢是改朝换代他们家族一直屹立不倒。
这期间一直断断断续续的出了不少官,期间也出了一些大官,在爷爷的上一代还出了唯一的武状元。这也是云祈的曾祖父。
这之后家族再也没有出什么官了,不管是武还是文也好。
本来这也没什么,到时候曾祖父再扶持一下其他人就好,曾祖父也是这样做的。那几年族内不错的儿郎能被安排的都安排了。
可就在曾祖父在任的第十五年,旁□□边突然出事了,好几个被罢官了,其中两个更是被直接抄家流放,这事闹的人心惶惶。
曾祖父更是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惊得一身冷汗,赶紧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打探到的结果是朝廷的几位大官出事了牵连到许多人,而旁□□几人就是投靠了其中一位大人因此受到处罚。
那几位大人犯的事实在是太大了,曾祖父一直在金安任职,一直循规蹈矩没有做什么,也的确跟那位大人没有什么干系,更是一点都不知情旁□□些人的事情这才没有被影响。
可到底仕途还是被影响了,即使曾祖父为老百姓做了许多好事从来没有欺负过老百姓,可到底曾祖父还是受到了牵连。
族中慢慢的又只剩下曾祖父还在朝中任职了,曾祖父之后虽然一直兢兢业业,可到底还是没有什么起色,一直到曾祖父卸任告老还乡。
家族也在这件事上元气大伤,之前关系亲密的其他官员也跟他们断绝关系了。人走茶凉就是这个道理。
当年爷爷想走参军的路也受到了影响,之后爷爷走科举,也处处受阻。
一直到曾祖父去世,爷爷也没能走上仕途这条路,曾祖父他们都明白以爷爷的实力不可能参不了军,也更不可能连科举都做不到。
曾祖父跟爷爷很清楚,他们只是被天家厌弃了而已。他们的确没有犯错,可天子表露的一点对他们的不满,就已经是灭顶之灾了。
曾祖父临走前的遗愿就是希望子孙后代能重新踏上官场,这也是爷爷一直为之奋斗的而不是迫于无奈在江湖上成立什么武林门派,也就是现在的青木堡。
成立武林门派只能是下下策,在他们看来不管是什么武林门派都不是入流的,毕竟爷爷他们一直觉得只有踏入仕途才不算有辱门楣。
云祈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小接触的就是江湖的事跟人,可他生为欧阳家的孩子,自然应该会家族效力,可心底隐隐约约有一些不甘心。
欧阳震华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祈儿爷爷也不想逼你,可这么多年了爷爷终于等来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欧阳震华似是回忆起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那时候咱们家多风光无限啊!可你看看现在谁还记得咱们家呢?”
说到这里欧阳震华的语气哀伤了很多:“爷爷也不想把你送过去,可他们只要这个年纪的孩子,再大就不要了,爷爷也没办法啊。祈儿你不要怪爷爷,这是咱们欧阳家唯一一次翻身的机会!这还是你曾祖父留下的人脉帮我的,不然你都没有机会进去训练呐。”
年幼的他看着爷爷苍老的面容,和爷爷那样热烈的眼神。感受到哥哥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云祈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代表欧阳家身份的玉佩点了点头。
那天事情敲定下来以后,欧阳震华就留了下来在,时不时就找大儿子还有两个孙子谈话。
欧阳震华对于云祈的教导更加严苛了,在最后三个月里他就要前往训练营了。
沐熹再也没有出去玩了,一直陪在弟弟身边,给他带很多好玩的好吃的,欧阳夫人更是带着他们兄弟回了一趟娘家,在那里小住了几日。
外公一家很是高兴他们的到来,欧阳夫人没有说他要被送去训练营的事情,这毕竟是关于朝廷的事情,更是欧阳家的秘密。
欧阳夫人只说许久没有回来了,过几天就端午节了,就带孩子来感受一下这里节日的氛围。
云祈那几个月里很是刻苦努力,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娘亲跟爹爹虽然心疼也没办法。
哥哥更是给他抓了一只漂亮的小猫作为礼物给他解闷,他很喜欢那只小猫,全身橘色的毛发,看到他后会蹭蹭他,很是乖巧。
云祈有时候想放松一下的时候就会逗逗元宝,这是他给小猫取的名字。
这名字的确很符合它,每次吃饭都吃的特别多,胆子圆滚滚的就像一个金元宝一样。
分别的日子很快就来临,父母哥哥只能送他到门口,娘亲给他纳了很多鞋子,都是千层底还做了好几件衣服,就连冬日的手套耳套这些都准备好了。还有他喜欢吃的点心也给他准备了很多。
爹爹送了他一把精致锋利的小刀,这小刀别看它小巧却销铁如泥。还准备了一些药丸药膏,最后爹爹给了他刻有天下第一镖局的标识的很小的令牌,刚好能被他握住。
云祈眼中闪过泪花抬头看看父亲,父亲目光温柔的看着他:“爹知道你日后没办法再去当镖师,可人生不能留下遗憾,爹我还是认识天下第一镖局的人的,他们同意你当他们是年轻的镖师了,你跟爷爷经过临安镇的时候,帮我跟你娘的东西交到那边的站点。那么就麻烦你了欧阳云祈镖师”
欧阳峥嵘说完就从夫人手里拿过一个包裹交到云祈的怀里,云祈转头看了看爷爷,见爷爷面色平常的对他点点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收下了委托的东西,郑重的点了点头。
欧阳夫人看到儿子接过包袱以后,温柔慈爱的扶了扶云祈的衣袖,看了又看好像要深深的记在脑子里。
哥哥送了他一个平安扣,他知道这是哥哥特地跑金鸣寺找尘安住持给他开光的。
哥哥还送了他最喜欢的一本保存完整的藏书,这书他特别喜欢,翻来覆去看了好久,可惜是残卷,他本来想着应该是再也没办法看到完整版的了。
可没想到哥哥为他找来完整版藏书,就连父亲爷爷都没有找到的完整版。
小小的云祈抱了抱哥哥,又摸了摸哥哥怀里的元宝,元宝喵喵叫着蹭了蹭他的手。嘱咐哥哥好好照顾后元宝以后,云祈依依不舍的最后抱了一下娘亲的怀抱。
在转身离去前最后看了一眼家人,跟家人挥手告别后。云祈低着头被爷爷牵着上了马车离开了家。
云祈拉开窗帘看着马车后是越来越小的家人直到再也看不见,放下窗帘,云祈靠在马车内小手紧紧的握着那令牌。
云祈知道的他是家族里最适合的小孩来,爷爷虽然也不舍可也没办法,毕竟欧阳家等这次机会等了太多年。
爷爷说的那些话他都记在心里了,他会好好训练,他不会让爷爷失望的。
马车渐渐远去,风轻轻的吹着,路两旁的树丛发出一阵阵的“沙沙沙”声,风卷残叶飘落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