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坐在自己的帐篷里,明明困倦已极,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她从来不与自己卜算,未曾料到今天会有这一层险象。她本以为,营地里大多数皆是病患,又有士兵守着,不会出什么事情,而傅延泽那边又很忙,便打发沐风去了傅延泽那里,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她从不后悔什么,可今天却觉得,要是出门的时候带上沐风就好了。若是沐风在,至少不会有宋瑾这一出。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宋瑾鲜血直流的手臂就浮现在她眼前。扰得她没有半分睡意。
不该这样的。她想。可她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不该。宋瑾受伤是不该?还是她这样记挂难受是不该?她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似乎,这样酸涩难言的情绪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她心里了。
傅脑子里混乱成一片,仿佛有什么在里面四处乱撞想要冲破头脑的禁锢一般,使她觉得昏涨涨的难受。
在默念了三遍清心诀无果后,傅景皱着眉叹了口气,有些烦闷地从床上起来,放弃了睡觉的想法。
帐篷外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情景,似乎一切都普通平常一般。傅景眯了眯眼,只不过,从不远处,宋瑾的帐篷进进出出的,不是往日的士兵,而是祝老手底下的大夫。
她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顺着莫名其妙的感觉走。
傅景在营地里已经算是出名。许是宋瑾帐篷外的士兵知道她是一名医生,所以她轻而易举地便进到宋瑾的帐篷里来,没有任何人阻拦。
傅景进来的时候,宋瑾靠坐在床头,祝老正在给他切脉。许是有些气弱或是些其他缘由,她没有把目光投到宋瑾的脸上去,反而看了看祝老的脸色。
做医者久了,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不仅仅是对病人的,有时候,对待同行,这一套本领同样奏效。常常是病人看不出来,但是医者们从彼此一些小小的动作里,便能够大致窥见,此种病症是能治还是不能治,能治的话,是好治还是不好治。虽然不能够次次都猜的准确无误,到大多数时候都是相差无几的。何况傅景自小,便是个人尖子,细致入微非他人能比,常常一打眼便能将人的神色估计的**不离十。
而此刻,看到祝老的脸色,傅景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祝老的脸色,在她看来,并不好看。犹疑、难断、不忍,这些神色在医者脸上出现,从来就不是什么好现象。
甚至,不用想也知道,若是只是普通的皮肉伤,根本用不着切脉诊治,包扎好了就算行了。
在脑中快速思考着,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视线抬了起来,看向宋瑾。几乎是一瞬间,傅景便呆住了。
宋瑾脸色潮红,呼吸急促,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珠,闭着眼睛把头靠在后面的帐篷上,整个人都是一种极其不舒适的样子。
可能是感觉到她的视线,宋瑾睁开眼睛虚虚地望了她一眼,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只是他甫一开口,还未把口中字句吐出来,脸色突然便变了。旁边的士兵见到他的神色,立马拿出了放在一边的痰盂。
几乎是刚刚拿到宋瑾床边,宋瑾便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呕了起来。只是他之前已经吐过两次,晚上又没吃太多东西,腹中空虚早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呕出的便都是些气味刺鼻的酸水。
靠在祝老边上的小石大夫似乎是受不住这味道的刺激,转过身来没忍住干呕了两声。
宋瑾的身子不大明显的一颤,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生理性的干呕,只能伏在床边呕了个干净。好不容易,这一阵子呕吐感终于过去,他几乎脱了力的靠在床头,闭上眼睛,整张脸毫无血色,隐隐能看到额头跳动的青筋,只有眼睛一圈是红红的,眼角还夹着因为呕吐不自觉地带出来的泪水。
傅景现在一旁看着,脸色木然,只是胸腔里的心脏却跳的不正常,宋瑾每呕吐一下它便狠狠地撞击她的胸腔。她并不理解自己的异常是怎么一回事儿,只是看着别人给宋瑾抚着后背顺气,自己在一旁站着,有一种莫名的无措。
她看了看闭着眼睛似乎在缓神的宋瑾,低声问祝老,“祝老,这是怎么回事?”
祝老望她一眼,神色有些疲惫,“宋公子回来以后不久便开始发热呕吐。”
看着傅景的神色,他祝老顿了一下,“现在看,应该也是,疫病。”
帐篷里的人一片哗然。虽然宋瑾这般,他们的心里都有些猜测,可是毕竟之前大夫没有说话,所有人心里便都抱着一些侥幸,想着或许不是,只是普通的发热,只是严重些罢了。可是此刻祝老这话一出,那一丝侥幸便被打破了。
“我去禀告谢大人。”帐篷里的一个副官是谢予安派给宋瑾的人,此时一听这话,眉头皱的死紧,几乎是立刻就要往外走。
“站住。”
宋瑾睁开眼睛,因为刚才那一场难受,眼里有细细的血丝,“不准去。”
“宋公子!”那副官也很着急,“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同谢大人怎么交代!”
宋瑾缓了一口气,“得病的人很多,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更何况此时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其他病人们该怎么想。”
“更何况,也不是得病了就治不好。”宋瑾说到这里,看了看站在一边神色难辨的傅景,“我相信这里的大夫们。”
那副官似是已经知道宋瑾是怎么受的伤,听了他这话愤愤地看了傅景一眼。
宋瑾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不容反驳的坚定,“一切如常,不准上报,这是命令。”
那副将咬了咬牙,道了一声是,便转身大步出了营帐。
另一边,祝老看了看宋瑾,又看了看一旁的傅景,“依老夫看,宋公子的状况似乎……”
祝老迟疑了一下。
宋瑾一怔,仍然平静道,“祝老不必多虑,直说便可。”
祝老看着眼前这个俊秀的年轻人,叹了口气,“老夫觉得,宋公子的情况要比其他病人严重些。他人前期虽也呕吐,但并没有公子这般频繁难受。但是一时之间,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方子。外面正好还有正在熬着的汤剂,老夫叫人熬好了给公子送来,公子可以服下看看有无效应。”
宋瑾点头,“既如此,麻烦祝大夫了。”
祝老叹息,摇了摇头,“公子哪里的话,这是老夫应该做的。不过,老夫也不能确定汤药会起作用。若是可以,可以请傅姑娘给公子诊治一番,傅姑娘对比病症了解多于他人,医术精绝,可能会有更好的办法。”
只是话虽如此,祝老对于傅景会不会出手,也没有把握。这几天他已经看了不少例子,即便是他人下跪哀求,傅景也不曾破例出手。如今,也只是期望宋瑾对于傅景,能有些不同罢了。
祝老收拾好自己的药箱,便带着自己的一众徒弟出去了。他想着,若是他们都出去了,或许傅景便会留下来看顾,倒也要比其他人强很多。毕竟,这几天下来,只有这个小姑娘手底下不曾有过不好的病人。
祝老等人一走,帐篷里便只剩下了宋瑾、傅景,再就是一个照看宋瑾的士兵。
宋瑾瞧了一眼眉眼低垂的小姑娘,轻声道,“我这边没事,你……你回去休息吧。”
傅景心里烦躁的够呛。自作主张地护着她,护着也就罢了,还把自己弄得受伤,如今因为这件事情病了却还要让她回去休息?谁要欠他的人情。难道他非要逼得她犯了自己的忌讳不可?
她没说话,看了宋瑾一眼,施施然坐在了宋瑾的床边,祝老刚刚坐过的凳子上,垂着头默默烦躁。既不说话,也不动作;既不离开,也没有伸手问诊的意思。
宋瑾并不明白小姑娘心里的弯弯道道,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小姑娘不开心。虽然他才是手臂上火燎燎的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的病患,可见多了傅景调皮捣蛋欢颜笑语的样子,一时之间见到她这一副沉默低落的样子,只觉得连心里都不大舒服了。
他想了想,试探地伸出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我没事。”
傅景抬头看他。
宋瑾似乎是想笑一下,可是一个笑容才勾到一半,难以抵挡的呕吐感又涌上了胸口。他脸色一白,侧过身子冲向士兵给他摆着的痰盂。
虽然没有看到,但刚刚祝老身边一位大夫的干呕他是听到了的,他自己也知道呕吐的东西气味难闻。而从这些天的相处里又不难看出来,傅景是一个极爱干净的人,即便是在这里,也仍然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他也不忍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被熏得难受。
宋瑾脑子很乱,茫茫然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忍无可忍,一个翻身上了他的床榻。直到他感觉身边的床榻一动,身体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旁边的温热。
非常难得的,宋瑾惊呆了一般,连呕吐感都不那么明显。
他回头看过去。傅景坐在他的床上,手指按压着他身体的什么地方。
脑子里一瞬间空白,只能缓缓地吐出一句话,“……男女授受不亲。”
傅景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头一次冲他淡淡道,“医者眼中,男女并无分别。”
姬昀:这是同床了是吧?怎么我费劲那么久才达到的成就,小不点儿不费劲就得到了?
傅景:你个色胚。
姬昀:呵,难道你不是?
傅景:……啧。
作者:别吵别吵了,小瑾耳朵都红了。
姬昀:……(好看。)
傅景:……(好好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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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