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宋瑾的谈话,算不得不欢而散,不过,却也是谁都没能把谁说服。
傅延泽也听说了这事,没多说什么。他同傅景虽为兄妹,却一向是和平相处,若非十分过分的事情,彼此并不会干涉。不过,傅景如此果断拒绝了宋瑾,倒是让他有些惊讶。
一路走过来,傅景对美人的执念让他印象深刻,而宋瑾,又是这些人里最让傅景另眼相看的一个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静观其变。傅景,毕竟和一般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而傅景这边,她原以为宋瑾定然会生气,再或者可能不再愿意同她讲话,却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完全另外一番样子。
宋瑾的确不怎么同她讲话了。
可她偏偏又每天都能够见到他。自从那一天之后,不知怎么的,宋瑾总能在她看诊结束之前赶过来,站在一边看着她给别人问诊。她看完了,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宋瑾也不会再多劝,只是尽力去抚慰那些没能排的上队的病患,让他们去别的大夫那里等着。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宋瑾又会急匆匆地处理其他事务。
傅景并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欣赏眼前的美色。于是,很神奇的,每天傍晚时分,傅景给人坐着看病,宋瑾在一旁站着等着。傅景看完了便收拾东西离开,宋瑾安抚好其他人也继续去做别的事情。
她不以为意。她同傅景不能互相说服,也不能互相干涉。既然决定这么做,劳累也好,忙碌也罢,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
这一日,是她同宋瑾“冷战”的第五日。
这几天病人的数目还算稳定,令人头疼的事情是,前几天看过的病人也常常要过去复诊,这就致使所有医生都一天比一天忙碌。傅景讨厌忙碌,讨厌麻烦,不过应当她做的事情,她也从不含糊。只是几天下来,心情难免烦躁了不少。
傅景这几天总是要将近酉时才能做完手头的事情,其他的大夫们可能要比她还要晚些。是以,天一黑下来,整个营地里便燃起了火把,照的一片灯火通明。
今天也算难得,宋瑾今天来的挺早,几乎是刚刚燃了火把,他便已经过来了。仍然是同前几天一样,站在旁边,忙些别的,也不同她讲话。
傅景撇了撇嘴。也没管他,只在觉得有些烦躁的时候才去看宋瑾一眼,权当做是洗一洗眼睛,速度竟然也要比平时自己在这里看诊快上不少。很快,解决完了最后一个病人的问题,傅景勾起了唇角,心情有些不受控制的轻快。
傅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要不然,今天同宋瑾聊聊?倒也难为他天天过来了。嗯,毕竟他也在这里守了好多天,此时她先开口,也没什么。
傅景这样想着,便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望了过去。她刚想开口去叫一叫宋瑾,远远的便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闯进了她的眼睛。
最近这两天看的人实在是不少,愁苦的人脸上的神色也大抵都相差的不多,若非傅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说不定一眼还真认不出那浑浑噩噩的女人是谁。
那人的脸上带着有些麻木的悲切,目光有些涣散,走路也是一步深一步浅,活像是丢了神。傅景撩起眼皮瞧了一眼,正是那天来求她的那个中年妇人。然而想到宋瑾同她正是以这件事情为由头开始的“冷战”,傅景想了想,相必是他家里的孩子又有了什么状况,又来寻这里的医者了?
左右也是和她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傅景便未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把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专注地投射给宋瑾。
“宋哥哥。”她去唤他。
宋瑾侧着身子站着,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宋哥哥,宋哥哥。”傅景锲而不舍,专注地盯着宋瑾,大有一副你若不回应我便一直叫下去的意思。
不过幸好,宋瑾倒也没有想要一直都不理会她。这几天在这里,他也看到小姑娘的辛苦,多少心软些,而且,两个人也晾了几天,兴许也可以再交谈一番了。
宋瑾走到她身边,两人之间隔了一条诊桌。
宋瑾问她,“做什么?”
傅景用一只手杵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指尖在桌子轻轻点着,“宋哥哥真好。”
宋瑾脸色有些薄红,只不过被面巾遮住看不出什么来。他清咳了一下,低声道,“不要乱说。”
傅景不为所动,心里却有些开心。看吧,宋哥哥虽然要比兄长严厉一些,多操心一些,但是却是难得一见的好哄。同他相处,整个人都轻松得多。
宋瑾缓过了这一小阵子不好意思,终归还是把话题拉到了正轨上。他指了指旁边排着队的病人,道,“小景,真的便不能帮他们看一看?”
傅景的眼睛眨了眨,声音放的乖巧软糯,道,“不能哦。”
见着宋瑾没说话,傅景坐在原地也没有动。
“今天的二十二个人已经救完了。”傅景声音不重,但是却没有改变的意思,“宋哥哥,小景有小景的规矩。”
宋瑾叹了口气,张了张口,却终归什么也没说。
傅景见他不开口了,又想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看见那妇人在他们讲话的时候已经走近了。令她奇怪的是,她没有往祝老那边的一群大夫里去排队,反而在靠近她这边了。
傅景皱起了眉。
她最讨厌纠缠不休的麻烦事情。来这里的第一天她便在营地里讲过自己的规矩,可是自从她的医术展示出来,来找她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定然是不能都看完的。然而,总有些人觉得她一个小姑娘会心软,便在她这里围堵着变着法的磨人。甚至有些激动的甚至要用些强硬的手法,幸亏沐风总跟着她,用武力震慑了想要强取的一些人,才叫他们息了其他的想法。可是这种事情想起来,仍然是令人厌烦。她敛了敛眉,正要开口,却听见宋瑾先开口了。
宋瑾上前一步,对那妇人温声道,“大嫂,傅大夫这里先不看了,我引你去其他大夫那里排个对吧。”
谁知那妇人却是不为所动,拨开了宋瑾绕了过去,似乎是想要仔细端详一般靠近了傅景。
宋瑾平时遇到后面来找傅景的,也就是好声好气安抚好,劝到别人那里排队也就罢了。今天没想到这妇人居然会绕过他去靠近傅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加之男女授受不亲,他下意识对这位妇人也不好直接伸手拉着,一时竟真让人靠近了傅景去。
擦身而过的时候,隐隐约约的,宋瑾听到那妇人嘴里模糊不清的念叨着“儿子”,“傅大夫”,“救你”这样几个字眼,又见她神态也有些恍惚,似乎有些不对,只是这几天不少病重的病人没挺过去,营地里一片凄风苦雨,也有不少人是这样一副情态。心思辗转之间,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只是当他回身要拦住那那妇人之时,眼前所见的一幕,教他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他同傅景刚刚本来便站的不远,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那妇人绕过了他去,便直接到了紧挨着桌子边上,同傅景之间的距离不过半个手臂。
此时,那妇人的身体正靠在那一张窄桌子上,猛然扬起了手,从宋瑾的角度来看,刚刚好能看到妇人手中的一点银光。而傅景身量不足,又坐在那里更是矮了一头,显然是避无可避。
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噗嗤——”清晰的,什么东西破开皮肤,深深地扎进肉里的声音。
傅景头脑中一片空白。胸腔里的物件一撞一撞地重重地跳动着,撞得她整个脏腑都酸软发疼。
一瞬间,她几乎以为那尖锐的簪子是扎在了自己身上,可明明,血流如注的,是别人的胳膊。
这不关她的事情,她想。宋瑾挡在她身前,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因为即便他不在,她也不会有事。在那女人绕开宋瑾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藏在了袖子里的毒针已经滑到了手指间,针上的药力足够放倒一头壮牛。若是那妇人有什么动作,她绝对有把握能够先一步把那妇人药倒。
是的,明明是这样的,可是为什么,看着宋瑾流着血的手臂,她几乎有杀人的冲动。可是在宋瑾关切的目光里,她指间的毒针又缓缓收了回去。她居然做不到在宋瑾面前若无其事地做出平时做惯的行径来。
傅景心里乱糟糟的,说不上是酸是疼,格外复杂,可到了脸上的表情却更加目然。
谁也不知道那妇人怎么有了那么大的力气,簪子插的很深,几乎是全根没入。宋瑾疼的脸色发白,可是总觉得眼前这小姑娘的脸色还要更难看一些。
宋瑾试探地伸出完好的左臂,伸手轻轻抚上傅景的发顶,轻声道,“没事,你不要怕。”
傅景感受放头顶的轻抚,终于从波澜的心绪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宋瑾已经由着祝老取出了插入胳膊里的簪子,撒了金疮药正在包扎了。
傅景抬头,对上一张满是冷汗的脸。她的喉咙滚动了几下,什么话都没说,却渐渐红了眼眶。
宋瑾有些无措,小姑娘盛着眼泪的眼睛看的他心里发烫,说不出来是难受还是什么其他的感觉。到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小景,我没事。”
说自己没事的宋瑾,当天夜里就发起了不降的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