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还黑着的时候,沈珏便已醒来,下人通报言祁的马车在将军府门口停留已久。沈珏不禁有些好奇这人究竟是几点起的,怎么会比自己一个习武之人起得还要早。
拿好春月为自己收拾好的行囊,沈珏安抚了一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春月。这次就任不似以往,赈灾刻不容缓,半点耽误不得,故沈珏一个贴身丫鬟都没有带,而是选择自己孤身一人前往沧州。沈珏担心言祁久等,简单洗漱一下便来到将军府门口,门外停着言祁的马车,外表上看平平无奇,但只有走进去才会发现马车内部极尽奢华。
马车上的言祁似乎是等待已久,头靠着车厢眼睛微微眯起,正在闭目养神。沈珏想在尽量不惊动言祁的情况下坐上马车,但马车外的她稍一动作,言祁便睁开双眼悠悠转醒。
见言祁睁开眼,沈珏道:“言公公应当在马车上等很久了吧,是我起晚了,还请言公公恕罪。”
言祁闻言急忙道:“将军不必如此客气,是奴才来得太早了。”
沈珏闪身上了马车,这次马车比较宽敞,两人不至于像上次一样双膝相抵,而是有足够的空间伸展自己的双腿。见言祁眼下青黑更重,沈珏关切道:“公公若没休息好,便在马车上再睡一会吧。”
言祁坚持着开口道,“奴才不困,就先不睡了。”
下一秒,言祁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沈珏欺身向前,伸出右手,大拇指在他眼下的青黑处轻抚,言语间带着些许心疼开口道:“公公眼下的青黑处更甚了,还是好好休息吧。”
当沈珏右手覆于言祁面颊之上时,他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耳尖处迅速染上粉红,心脏毫无章法地急剧跳动。太近了,他想,近到他能嗅到将军大人衣袖上传来的淡淡木香。
沈珏并未觉察到自己动作有什么不妥,她在军营中待久了,军营中满是粗糙的大老爷们儿,勾肩搭背的情况常常发生。在军营中浸染久了,沈珏难免有些习惯和男人没什么区别,不,若是让她军营中的那些人看到她刚才的动作,保不齐又要说“将军变娘了”这种话。
言祁就任由沈珏来回抚摸着他眼下的皮肤,藏在衣袍下的身躯微微战栗。他咬住自己的下唇,随即狠狠用力,防止一些难耐的声音溢之于口,双眼微微瞪大,泛起一层薄不可见的水雾,原本可称得上是惨白的脸又重新鲜活起来,脸颊处透着一抹充满生机的红润。
言祁一直以来有一个秘密深埋在心底,他有一个怪病,那就是他其实一直很渴望别人的触碰,尤其是不带任何遮掩的,单纯是皮肤对皮肤的接触。或许是因为他小时候被老太监日日夜夜惨无人道地虐待过,他又格外厌恶那些攀炎附势的太监宫女们,曾有小宫女壮着胆子想找他做对食,都被他的一声冷笑,一眼斜睨给吓跑。
言祁不屑于像其他太监那样去找对食,这点即使是他升任为权力滔天的司礼监掌印,无数宫女们上赶着的时候也没有改变。他心中早就有了一个如明月般夺目的人,也做好了为她奉献出自己这一辈子的打算。因此,之前无数个“怪病”发作的夜里,言祁只是在床上蜷缩得如同虾米一般,抱着被子忍受锥心的痒与渴望。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也从来不敢肖想他心中那轮明月。
但在沈珏回京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从沈珏抱他开始,有什么东西仿佛在他心中破土而出,再到今天的沈珏反复摩挲着他眼下的皮肤。这一桩桩一件件,让他感到满足的同时也让他心中的贪欲不断加大,仿佛有一只饥饿的野兽正盘桓在他的身上,无数次地说着想要更多。
倘若将军能大人再抱我一次的话,我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将军大人,言祁偶尔会有些失神地想着。不,我的这条贱命,早就在二十年前就是将军大人的了,随后他又在内心否定自己。
沈珏抚摸了几下言祁的眼下后,便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她看着还处于呆愣状态的言祁,觉得他和刚才有着些许不同。刚才的言祁利眉凶目,整个人看上去冷冰冰的,闭着眼睛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漂亮但凶恶的人偶,总感觉缺少点什么。
而现在的言祁,望过去的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他嫣红的唇,整张脸的煞气被这抹嫣红给冲淡了不少,使他原本的剑眉朗目体现得淋漓尽致。出现在沈珏脑中第一个形容言祁的词不是英俊,而是昳丽,
尽管昳丽多用来形容女子,但沈珏却觉得没有比言祁更配得上昳丽这个词的人,多一分则浓艳,少一分则寡淡。言祁这张脸长得可巧,直直撞进了沈珏的心坎里,让她忍不住多多怜惜眼前之人。
见言祁仍未回过神来,沈珏倒也不急,而是右手覆于言祁双眼,向下轻扫,口中温柔道:“言公公快些睡吧,前面的路还长着呢。”随后敲了敲马车的木板,示意车夫可以走了。车夫一扬鞭子,马车便骨碌碌地开始行驶。
沈珏收回右手,摸了摸自己手心,有些回味刚才的触感。方才她的手覆于言祁双眼之上时,言祁的睫毛就像一把小刷子,轻巧地刷着她的手心和手指,让她的手心有些痒痒的。随着她右手的向下,接着感受到的便是他挺立的鼻梁,随后便是那抹嫣红,虽然只是触之即离,但那份柔软的触感仍停留在她的心头。
言祁就如一个漂亮娃娃一般,一动也不动地任由她随意触碰。这让沈珏不禁想起了年少时养过的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永远都乖乖地趴在她的膝头,任由她怎么抚摸也不生气,被她抚摸时还舒服得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见言祁乖乖地闭上眼睛睡去后,沈珏也有了些许困意,闭目养神。
马车驶出城门的时候,天虽然还黑着,但已隐隐透出光亮,不知谁人家的鸡鸣声响彻在城郊附近,叫醒了还处于沉睡中的京城。
自马车开始行驶后,沈珏便一直闭着眼睛,故没有注意到对面言祁的表现。言祁先是微微睁开眼睛,看见沈珏在闭目养神,随后从怔愣中回神,呆呆地坐在马车上,左手无意识地轻抚沈珏刚才触摸的位置,表面上的平静却无法遮掩住他内心深处的巨大喜悦。
将军大人刚刚,摸了他......
光是这个认知,就足以让言祁全身战栗,激动得不可方物。言祁大着胆子抬起眼睛看向沈珏,目光痴迷而又缱绻,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入睡的将军大人,将军大人连在睡梦中都是那么完美,不如说,无论什么时候,将军大人都在他心中完美如神灵。
待马车行驶至京城二十里开外,沈珏才悠悠转醒,见沈珏醒来,言祁急忙移开目光,遮掩着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沈珏见他醒来,语含关切道:“言公公可还困乏?”
言祁声音略带艰涩道:“多谢将军大人关心,奴才现在已经不困了。”
沈珏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道:“我有一物赠予公公。”说罢便在身旁的行囊中翻找着,不多时,便抽出了一柄长剑。此剑外表简单质朴,但抽出剑身,便可知此剑的不一般,剑身亮白如雪,剑柄处还雕刻着麒麟纹样。
沈珏继续道:“此剑是我年少时铸成的第一把剑,虽外表朴实无华,但削铁如泥,锋利无比。此次前往沧州,这一路上必不太平,还愿此剑能护得公公一时安稳。”
言祁慌忙拒绝道:“将军大人,这怎可使得,这把剑您留着就好,奴才这条贱命不值当搭上一把对您意义如此深远的好剑。”
沈珏皱眉道:“言公公为何总是贬低自己?先不说这把剑只是不懂事时的拙劣之作,即使这真是一把宝剑,依我看来,也万没有人比言公公更适合拿这把剑。言公公不拿这剑,莫不是嫌弃这把剑,亦或是嫌弃我?”
言祁焦急更甚,忙回复道:“奴才怎敢嫌弃将军大人,既然将军大人已经这么说了,那奴才便斗胆收下这把宝剑。日后将军大人若有事吩咐奴才,奴才必将万死不辞。”
言祁收下沈珏赠予的长剑,心中不免充满酸涩。将军大人待他如此之好,而他却无以为报。不仅如此,他还在心中妄自肖想着如天人一般的将军大人,他可真是该死。
见言祁收下长剑,沈珏放下心来,前路诡谲,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言祁多一些防身的物件。这样即便是她不在时,言祁也能够保护自己。
正当两人都各怀心思时,马车骤然停下,沈珏心中暗道不好,掀起车帘向外望去。
果然,前面正有一伙手持武器的流民向马车的方向逼近,看这样子,人数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