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骨 第7章 结拜

如今已入二月中旬，明媚花开，天气愈发怡人。

再过两日便是黎府与夙府结亲的日子，除去夙少卿双腿残废不谈，倒也是郎才女貌。

可有缺陷，总归是让人不免惋叹。

好在此婚乃皇上亲赐，一个是大理寺少卿，美如冠玉；一个将军府千金，容貌倾城，自然是错不了。

这也算是京城的大喜事，百姓们沾了喜庆，连街上都热闹了不少。

辛诺站在窗前，俯首看着下面街上人来人往，直到身后一声嘤咛将她的思绪拉回，才关上窗门，转身回到床前。

黎浅柠醒了。

除了浑身有些乏力、还隐隐泛痛外，其他倒无不妥。

只是侧头看向床前人时，才发觉自己脑袋被裹得严实，动来有些艰难。

依旧是黑衣人，面具脸。

“都……结束了？”

想来应该是结束了，黎浅柠……已经不是黎浅柠了。

辛诺轻点了头：“想不想看看你如今的容貌？”

因头部做了包裹，黎浅柠的面部表情并不能太多，只艰难地眨了眨眼，表示想。

辛诺将她扶着坐起，然后慢慢下床，扶她到妆台前的圆凳上坐下。

黎浅柠捏着一双拳头，可用不上劲，以至于隐隐颤抖。

“不用担心，不会比从前的你差。”

辛诺立在她身后，解开系于耳侧的布结，将纱布一圈圈取下。

透过面具，她的目光也一直盯着镜中的黎浅柠，能看得出她很紧张，那张新的容貌也隐隐若现了。

直到最后一圈纱布被取下。

娇颜貌美，双目清灵，娥眉如黛，丹唇秀色。

虽眉、唇、甚至白腻的皮肤皆与从前的自己一模一样，甚至容貌更甚从前，但这已经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颤抬着手轻轻抚上，这触感好真实。

下巴右侧有一道红口子，看来是动过刀子。

忽然，一滴滚烫的泪蓦地滑落眼眶，砸在另一只搭在腿上半握的秀拳上。

是灼热的感觉。

抬手臂细看，再瞧瞧自己的全身，有几处做了包扎，双手扣上双膝，所有感觉，皆是真实。

透过铜镜，盯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面具人：“你到底是谁？”

这脸不是假的，世间怎会有如此精绝又妖邪之术！

辛诺并未回答，只递来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

黎浅柠接过细看，辛诺也叮嘱：“这便是那日我告诉你需承诺我的誓言，自你我交易开始，此誓言便已然生效，我写给你，便是希望你一字一字看清楚，一旦违誓，相应的惩罚自会降落到你身上，切记。”

换骨师与换骨者的签誓，在动刀换骨的那一刻起，便已然签订，至于违誓的惩罚，也算是换骨秘术的一种，自有定论。

说罢，又将一红一白两小瓷瓶递给她：“接下来的三日是你恢复的关键期，不宜大动，因时间紧迫，我留五日的时间给你在这客栈养伤，五日后，你必须离开京城，同样要切记！另外，红瓶的药丸共一个月的量，每日饭后一颗，可消除所有副作用；白瓶的药膏是复原伤口去疤痕的，此两药合用，可助你恢复如初，此生便与常人无异，永不受此困扰。”

交代完这些，辛诺也就没有什么要提醒的了，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又突然停下，只微侧头道：“贺怀星也住这家客栈。”

便算是她最后送给她的一份小礼物吧。

说完，径直离开。

听到爱郎贺怀星的名字，黎浅柠惊地看过来，一双明眸仍有愁雾。

第一次见到这黑衣面具人后，她曾寻借口出府，见过贺郎，也将黑衣人欲相助告诉过他。

贺郎自然也是有顾虑，他心疼自己从此与血脉家族再无关系，但也承诺自己，无论自己变成何种模样，他皆会疼爱自己，对自己不离不弃。

更何况没有什么比让他们生生分离更痛苦！

既然有计策能在不牵连任何人的情况下逃离这场冰冷无情的赐婚，他们皆愿一试。

他说，她失去的家，他会亲手为她建起，只属于他们彼此。

这个结果是令她高兴的是，贺郎的这份肯定和支持，是她同意黑衣面具人之计的最大动力。

握紧手中药瓶，目光再落回桌前纸上，竟发现纸上空空如也，刚刚还有的字消失得点墨不剩！

心生惊愕，此人……竟如此诡异！

抬眸盯着镜中人看了许久，好一阵后才缓抬右手，纤指蘸了妆台上的朱砂，在面前白纸上写下“苏且歌”三字。

“从今往后，你便唤作‘苏且歌’吧。”

*

回到玉骨医馆，辛诺换回常装后便独自坐在院中的秋千上发呆。

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再过两日，她便当真要潜入夙府，潜在仇人身边了。

“师父，师兄师姐们，你们在天堂一定要保佑我早日取回夙弋承手中那半枚羽凤勾玉，也早日取了夙弋承的狗命，为你们报仇，为凤夷族报仇！”

其实她知道，凤夷族之战，仇人远不止夙弋承一个，或者说罪该万死者，是下令发动这场战争的南瑾狗皇帝，可自己能力微弱，且命不久矣，大仇报不了，她就只能为族王报仇！

*

是夜，辛诺再度去了黎府二小姐的闺房屋顶，泠依已经在等她。

揭下面具时，露出的那张脸与黎浅柠一模一样。

这一次换她带着易容|面具了。

泠依揭下自己脸上易容|面具，露出真容：“姑娘……”

刚开口，却突然得辛诺竖指于唇边，止了。

侧目看着屋瓦往下的方向。

泠依读懂了她的意思：“放心吧，我已经点晕了她，偷听不到。”

姑娘担心的是丫鬟空青偷听。

如此便好，辛诺拉着她在房梁上坐下：“这几日如何？可有被人看出破绽？”

泠依摇头：“除了丫鬟空青知道我是假的，其他人皆不知，不过那黎二小姐走前应该是跟空青交代过此事务必保密，所以多数时候，她在帮我，这几日也就黎夫人来屋里瞧过，我就按你说的，因不满意这婚事而发脾气不愿搭理她，那人觉得无趣，劝了几句也就走了。”

然刚说完，突然又凝重起来：“对了，听空青说，黎家公子，也就是黎浅柠的兄长黎末祯，今夜晚些时候便会回京，此人对他这妹妹很是疼爱，按空青的说法，旁人或许发现不了黎二小姐已掉包，但这黎末祯眼睛毒，不好糊弄，姑娘你得多加小心。”

黎末祯……辛诺听过此人名字，凤夷之战，他随他父亲黎宏一起出征，在战场上表现英勇，回京后这父子俩皆得了皇帝提拔嘉奖，那黎宏更是一举挤下残了腿脚的夙弋承，坐上一品大将军之位。

若非夙弋承杀害族王，又夺了族王手中象征凤夷族王权的半枚羽凤勾玉，自己不得不杀他为族王报仇，那自己针对的目标，就该是黎府这两位大仇人了！

“放心，我会注意。”

泠依还是有些担忧：“要是我能在你身边帮你就好了。”

一旦姑娘踏入黎府、夙府，身边再无一个可信任之人，虎狼环伺，当真与入虎穴无异。

知泠依是担心自己，辛诺握过她的手，笑意舒朗：“放心，我会为自己考虑好后路，况且……”

说间，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这玩意儿不好弄，若我在夙府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还得你在外面给我准备材料，还有珠玑公主，也需你暗中找寻，所以你的任务和处境并不比我轻松。”

辛诺所指的是脸上的易容|面具。

泠依知道姑娘这话是在宽慰自己，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做好这些辅助，让姑娘能全心对付夙弋承，不用分心外面的事。

“还有，一定要守好玉骨医馆。”

辛诺最后再叮嘱了一句。

“放心，有我在，必然保它完好。”

泠依向她保证。

之后辛诺大致了解了泠依自空青处打探来的黎府情况，两人再小聊一会儿后，由泠依披着大氅，戴着脸谱面具离开。

辛诺则飞身落入院内，行至门前，推门进入屋内。

大致环视一圈，便见丫鬟空青正趴在桌上酣睡。

是泠依点了她的穴道。

素手轻抬，点在她身上，解了她的睡穴。

片刻间，人便迷迷糊糊醒了来。

辛诺坐在其对面，提壶为她倒了一杯茶水。

这举动颇有些吓着这小丫头了，紧忙一咕噜站起，在旁边唯唯诺诺地立好。

如今眼前人已经不是真的小姐，她不知道她顶替小姐来到黎府有何目的。

既是不知之人，她就得小心伺候，再不能如以往服侍自家亲小姐那般打打闹闹，不拘小节了。

见她此举，辛诺向她递茶的手顿了顿，随即放下茶杯，眉眼展了舒朗笑意：“你和你家小姐关系很好？”

空青诺诺地抬头看着眼前人，那张脸……自面上看虽与小姐无异，可实际下面藏着一张怎样的脸，谁又知道呢？

“嗯，”低眉顺眼地点头，声音也变得谨慎，“奴婢自小与小姐一起长大，所以小姐待奴婢很好，关系自然也就好了。”

“既是关系好，此时缘何这般唯唯诺诺？这表现，可不像是关系好的表现。”

辛诺不觉得自己有如此可怕。

不过想想也是，若自己熟悉的人突然变成一个戴着假面而不知身份之人，自己心里也必然会警惕，惶恐。

“放心，我不吃人，也没那么可怕，你家小姐想要自由，而我需要一个嫁入夙府的身份，我们算是彼此帮就，你往日如何与她相处，便也如何与我相处，不露破绽，才是你我的保命之法。”

自己身边需要一个这样对黎浅柠的一切皆很熟知的心腹。

“你……你……你为何要嫁入夙府？”

眼前这个假小姐的话不但没让空青放下戒备，反而愈发怵怕，可又不敢违背她言，于是没由来地问了这么一句。

转眼便识到不该打探这假小姐的底细，万一她杀人灭口……

想间，“扑通”一下跪地，慌忙叩首认罪：“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不该乱问……”

辛诺低眉瞧着那伏跪在地上颤抖认错的人儿，秀眉一挑，长叹一口气，暗想：自己有这么吓人？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撑着脑袋敲着桌面，那规律的哒哒声于空青而言就好似催命符，一声声锤在心上，让她愈发胆寒。

直到……哒哒声停止，身边隐约布下黑影。

半晌未听得假小姐有言，她只能颤巍抬起身子，然眼前一幕，更是吓得她惶恐不已！

只见那假小姐竟然跪在自己身边！

“你……你……”

惊惶得半天你不出来。

辛诺不解释，也不恼她，只突然抓起她的手握紧，对着正前方的桌子，义正言辞地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今日我……就暂时叫我黎浅柠吧，与空青结为异性姐妹，有福同享，有难我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寿命粗又长，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誓言宣罢，侧头看向空青：“如何？”

誓言都立下了，总该相信她了吧。

空青：“……”

盯着侧旁的假小姐看了半晌，这人……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

“嘿~”

见对方只傻愣愣地盯着自己，辛诺抬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又抬起与她抓握到一起的手摇了摇，再扬下巴往正前方的桌子示意。

空青这就是被赶鸭子上架！

“皇……皇天……皇天在上，厚土……厚土……”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辛诺被她结巴得有些着急了，“你这样啃下来，皇天厚土都等得不耐烦，打瞌睡去了，哪还有功夫给我们作证呐。”

“噗嗤~”

辛诺话刚落下，空青突然被她这打趣的话逗得笑开了来。

这下辛诺满意了，指着她的笑颜：“你笑了啊，笑了就是同意了，快拜。”

空青索性也不管了，反正事已至此，她就好好服侍好这个假小姐，能换来真小姐逃出牢笼，与相爱之人长相厮守，也是值了！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今日我空青，与……与小姐黎浅柠结为异性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但求……但求什么来着？”

“但求寿命粗又长。”

辛诺及时补充。

“但求寿命粗又长，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空青完整接下。

誓言立罢，两人一同对着桌子叩了三首礼，然后才站起身来。

辛诺将倒好的茶水递给她：“妹妹请喝茶。”

空青犹豫间，接过喝下，然后重新拿杯给辛诺倒了一杯：“姐姐请喝茶。”

辛诺亦同样喝下，放下杯后，道：“义结金兰，誓也宣了，拜也拜了，茶也喝了，从今以后，我便是你货真价实的姐姐，可不准反悔啊！”

为了取得这丫头的信任，她也是费尽了功夫，好在泠依说这丫鬟善良又忠心，能认下这样一个妹妹，也算不赖。

至少自己今后在夙府行走时，能有一个可信之人帮衬，也是好的。

“不反悔，”空青摇头，须臾，又突然凑近辛诺，小声道，“其实……我比小姐要长一岁。”

“那我不管，”辛诺在桌旁坐下，给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我提的是姐姐的名头，你就得叫我姐姐。”

空青笑了：“姐姐就姐姐。”

只是这笑容之下，依旧免不了心生悲凉。

真假小姐在她心中转换，作为丫鬟，也是需要一个接受过程的，只祈愿真小姐如愿踏出牢笼，能此生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