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浅柠已经决定逃离这场注定不会幸福的婚姻。
她将所有赌注全部下在一个完全不识的陌生人身上,这是豪赌。
若赢了,她便能与贺郎携手到老,可若败了,她便是黎家的千古罪人!
万般纠结,她终究是选择了自私。。
当然,要彻底做下这个决定,她还得知道那人的具体计划,自己能改头换面、放下一切离开黎府,那黎府如何善后?这场婚事如何解决?她皆需探清楚,这样即便日后果真出了什么事,她也能有救黎家的筹码。
是夜,她早早便爬到闺房的屋顶上等着了。
今晚月色极好,只是心中烦恼未消,再好的夜色配上美酒,也只是愁更愁。
约莫等了两个时辰,要等的人未到,倒是等来一封未挂名的信。
飞下屋顶,进屋将门窗关好,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是那个神秘人来的信,信中说明晚子时他会准时来接自己,让自己做好准备。
此信是她脱离苦海的希望,却也在她心头添起了悲凉。
再有一日,自己便要离开这个家了,或许……此生也没有再回来的可能。
是啊,彻底换成另一人过活,那时谁还能知道自己就是黎家的人呢?
“小姐,你当真……当真决定这样做了?”
离别总是伤愁,丫鬟空青已经开始在抹眼泪了。
黎浅柠将目光从信中抬起,细细扫过她住了十八年的屋子,最终落在身边的女郎身上。
她们自小一起长大,明面上是主仆,实际她早已将她视作姐妹。
抬手替空青擦着眼泪:“对不起,这一次我真的要自私了。”
这一说,空青眼泪愈发泛滥,抽噎着恳求:“小姐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我只想……只想跟着你。”
尽管她担忧那神秘黑衣人别有目的,这几天她也劝过小姐慎重考虑,但她深知小姐的性子,至情至性,为爱不顾一切,决定的事也不会轻易改变。
既然改变不了,那她就想跟着她,保护她。
瞧着空青的眼泪,黎浅柠心里也是刺痛,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搂过她轻拍着安慰。
自己的逃离本就已是求于他人,能不能带她走,又岂是自己能决定的。
*
一天的时间很短,黎浅柠想好好跟家人道个别。
白日,她恳求父亲向皇后请旨,允许自己入宫见见如今已嫁给大皇子的姐姐。
从宫中回府后,又亲自下厨给爹娘做了一桌子菜。
兄长这几日奉旨去外地公干,差不多只能在婚期前两天赶回来,终究是等不到跟他告别。
她今日的乖顺在家人看来并不正常,她只说婚期将近,日后恐很难有机会再为家人做这些,便是不舍与他们分开。
女儿家出嫁前,总是会伤离愁,将军夫人苏月娥是过来人,自然懂,也就没觉得有何异常。
很快,夜幕再度降临,一盏盏灯火在黎府相继掌起。
今夜,黎浅柠是拖了很久才爬上闺房屋顶,与前两次不一样,这一次,是黑衣人在等她。
许是见过一面,心里有了底,如今那脸谱面具看来,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今夜你倒是来得早。”
似嘲,也似发泄。
心中有了离愁,语气自然不是很好。
“子时一刻,是你晚了。”
辛诺依旧一身黑衣大氅,脸谱面具同样将特意变了浑厚的声音过滤得与男声无异。
对黎浅柠的言语怪味,她并不在意。
瞧着她面上结满愁思,她再开口:“当真决定了?”
皎皎月光照进黎浅柠的一双愁目,明显仍有迟疑。
兀自坐到房梁上,似有长聊的打算,未答,反问:“你且告诉我,你为何要帮我?我若离开,必须要有另一个我嫁入夙府才不至于被发现,你又如何解这困局?最关键的是……一旦此事败露,黎家必然会背上大罪,你又可有作护住黎家的考虑?”
第一次相见时,辛诺并未给黎浅柠问话的机会,如今看来,她还当真是堆了满腹疑惑。
当然,她也不吝啬解答。
“第一,我帮你,自然有我的目的;第二,此婚既乃皇上所赐,若毁了,会害死诸多无辜之人,与我无利,所以真的黎浅柠走了,自然有另一个黎浅柠出来;第三,黎府嫁出去的,至少面上看是货真价实的二小姐黎浅柠,若日后当真败露,罪魁祸首也是那替嫁之人,她一招偷天换日蒙混了所有人,自当承下所有罪责。”
确实如此。
辛诺是已经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
末了,又补充一句:“当然,此举换你往后余生的自由和所爱,也是有前提的,便如上一次给你的提醒,你将永远不再是黎浅柠,与黎府再无半点关系,也永远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此事,更永远不得踏入京城半步,此乃我此次助你,你需承诺于我的誓言,若违此誓,你必会落得惩罚。”
换骨之术本就非寻常,无论于换骨师,还是换骨者,皆是有违天命自然,可天地造万物,偏生就传下了这样一种秘术,为了保护换骨师与换骨者之间的交易平衡,自祖师爷辈便定下了签誓的规矩。
只是这誓言内容,因人而异,但不得违背人伦道德。
对于黎浅柠,辛诺要的就是她永远不再于京城出现。
在黎浅柠听来,这个答案似乎并未解了她多少疑惑,还有那誓言……“什么惩罚?”
“若有违,你自然会知得;但若遵守诺言,你永远无需担心。”
黎浅柠陷入沉思,心脏蓦然跳得突兀,这个抉择会彻底改变她的一生,自己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抬眸眺望这整座将军府,她在这里出生、成长,生活了十八年,夜下,它还是一样平静,灯火辉煌,与平常无异,可谁也不知她正在这同于往常的平静下做着最艰难的抉择。
许久,久到似乎已经恍了神。
今晚的月亮比那日丰盈了许多,也明亮了许多。
“我……接受。”
她才十八岁,往后余生还很长很长,能一生得自由,与相爱之人执手白头,终究是大过天的。
这也是辛诺愿意听到的结果。
“走吧”
黎浅柠有些蒙了:“这……这就走了?”
或者说,是真到了分别的这一刻,才深知融在血液里的东西有多割舍不掉。
“既已决定,再留,也无非是徒增伤悲罢了,再有,要让你平安离开京城,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准备。”
确实如此,只是辛诺一直未言明改变她的,将是换骨之术。
世人皆以为换骨师在去年凤夷族那场战事中死绝了,所以她不能自爆身份。
至于这黎二小姐最终会不会猜到,她不敢断言,所以见她时刻意装了男声。
“我若此时走了,被府中人发现怎么办?我……”
就在黎浅柠还在给自己找多留一会儿的理由时,辛诺突然挥袖一扬,一枚什物往黑夜深处飞出,须臾过后,只见有另一人影往这房顶上飞来。
待其落定,转过脸来时,吓得黎浅柠身子一颤。
定睛细看,眼前人竟与自己一模一样!
“她……”
她指着盗版的自己看向面具人,吞了吞口水,惊诧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她在,没人会发现你离开。”
辛诺声音沉沉,道。
如今自己身边没有多余的人可用,所以她只能让泠依带着易容|面具,暂时以黎浅柠的身份样貌留在黎府,为自己打掩护。
说罢,对其微点头示意。
泠依自然懂,轻点头应下,然后飞下房檐,入了这二小姐的闺房。
如今已然到了这一步,黎浅柠再无退路,深叹口气,对着爹娘府院的方向,跪于房瓦上端叩礼三首。
随即起身,拿着已经备好的包袱,站到黑衣面具人身边:“走吧。”
*
换骨之术并非易事,所需的工具、材料既精细又繁杂,而最关键的是,需得有一副能与之匹及而换的骨骼。
据说技艺最精湛的换骨师是能以灵物制骨换骨,以前听师父说过,整个师门往上数几十代,也就堪堪出了两人,当真是颖悟绝伦。
只可惜后人再无此等天赋,即便那两位祖师曾收过关门弟子,技艺也终究没有传下来。
于辛诺而言,此等绝技更是不得领悟,所以她能做的,也只是师父所授最寻常的以骨换骨。
自从潜入京城以来,她便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准备,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在报仇路上,或许会用得着。
玉骨医馆的选址也绝非寻常,辛诺看重此地,是因后院地下有足够的空间,可为她提供一方行换骨之术的天地。
接下此地后,她将那地下空间改装成了一间密室,入口设在她的卧房,且机关隐秘,还必须以她的血为引才能打开,这就能保证此地下密室的绝对隐秘。
至于与黎浅柠换骨之人,她曾以医术为招揽,寻得底子极好的几人,其中亦有想改头换貌之辈,如今机会来了,也算是相互帮就。
离开将军府后,黎浅柠是被辛诺遮了双眼带入玉骨医馆后面的密室。
入了密室也并未允许她摘下眼罩,只跟她强调,三日之后,她便会彻底换做另一人。
黎浅柠心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害怕,可是到了这一步,想打退堂鼓也已然无路,只能硬着发麻的头皮接受这未知的安排。
得了她肯定的点头,辛诺递来一杯水和一粒药丸,让她服下。
黎浅柠依其言而行,服下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便已是昏昏沉沉,最终脑袋一点,彻底晕过去。
辛诺脱下大氅,摘下面具,亦取下黎浅柠的眼罩,瞧着这张落了沉寂的美丽容颜,深深叹口气:“我虽未向你表明身份,但这也是你的决定,只盼这份选择,来日你不会后悔。”
随即又看向旁侧冰床上闭眸静躺着的另一女子:“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