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骨 第14章 合作

“辛馆主想要的清净环境本公子给了，现在可以老实交代吧。”

夙弋承自行驱行轮椅入了茶桌的主位，开始动手煮茶。

“夙少卿想听哪一茬？”

辛诺紧盯对面一脸闲淡之人，问。

许是感受到了对方投来的视线，夙弋承眸子微微抬起，与之目光相接，笑意浅浅：“所有。”

辛诺几不可闻地哼笑了一声，抬手指着自己的脸：“在我昏迷期间，夙少卿完全可当众揭下我脸上这张易容|面具，如此一来，替嫁一事便是证据确凿，众目睽睽之下，我无话可说，必然伏罪，可是你没有，不但派人守着昏迷的我，醒后也只将我唤来书房私聊，恐怕想要这清净环境的不只是我，还有夙少卿吧。”

听完此番言论，夙弋承嘴角明显勾动，未置是否，只收了眸光继续煮茶，等着对方的下文。

辛诺也不绕弯子：“夙少卿既然有意不当众戳破我这张假面具，便说明它对你或许亦有用，不妨夙少卿先说说合作的条件？”

夙弋承要的是答案，得的却是反问，不过对方这反客为主的问话倒也有几分意思。

“辛馆主如此长篇大论，可好像没有一句乃本公子之问的答案。”

辛诺试探：“若我的答案仍是‘无可奉告’，夙少卿当如何？”

“……”

夙弋承没有回答，只娴熟地走着煮茶的流程，直到一切处理完毕，静等茶水煮开，才抬眸看着对座之人。

反问：“看来辛馆主胸有成竹，是料定了本公子不会押你回大理寺吗？”

辛诺直视夙弋承，轻笑中隐隐透着几分赌意：“不是夙少卿不会，只是在我看来，你我之间，合作远利于问罪，夙少卿是聪明人，必然也早已谋出了其中的利弊。”

夙弋承手搭在轮椅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点着，身子却微微倾前，似想看清对面的女人。

辛诺仅浮于面上的笑意渐渐凝了，一双眸子警惕地盯着他。

若“合作”不成，自己就只能殊死一搏，拉他一起下地狱！

夙弋承似乎从她如凛凛寒冬的眸中看到了危险，收回身子靠在轮椅上，问得直截了当：“你身份不清，目的不明，于本公子而言便是一把利剑，你缘何断定本公子会拿性命冒险，去藏一把危险的利剑在身边？”

事实的确如此。

辛诺的答案却颇有水平：“既是利剑，那便是双刃，用好了，是制敌；用不好，才是伤己，这就要看夙少卿的剑法是否足够高超，让这把利剑只制敌而不伤己。”

当然，于她而言，这是不可能的，她这把利剑，最终取的必然是夙弋承的狗命！

“好一个只制敌而不伤己！”

夙弋承笑叹。

茶水渐沸的咕噜声如一首隐隐而来的快意小曲，舒缓着两人之间看似春风实则雷霆的周旋与试探，“合作”有了渐起的苗头。

“既是‘合作’，那就必然少不了投名状，本公子可以暂时不拿你归案，可辛馆主能给本公子的‘见面礼’是什么？”

辛诺深知夙弋承心机、城府、手段皆非一般人可比拟，要想让他相信自己是“诚意合作”，就必须纳上能戳中他利害之处的投名状。

黎宏是凤夷族之战的副统领，手上亦同样沾满了无数凤夷族人的鲜血，挑动两方敌人相杀，这样也好。

“便如我之前所言，你与黎二小姐皆不过是政治婚姻的牺牲品，既是牺牲品，必然是能为某些人带去他们所想要的东西。”

“是谁？是什么？”

其实夙弋承心底早已有了答案，如今朝堂上如此迫不及待想对付自己的，非黎宏莫属！

自己这双腿虽是残在战场上，可背后给自己挖坑的，与他黎宏脱不了关系！

还有便是凤夷族的尸横遍野……自己终究是负了族王恩人的嘱托。

只是如今虽知黎宏几次三番请皇上赐婚，将女儿嫁入夙府必有目的，却不清楚其目的到底为何。

这几日他也细细调查过，玉骨医馆的馆主与黎家明里暗里皆无任何交集，这就说明此番替嫁多半是这辛馆主暗中所为，恰巧利用了黎浅柠心有所属而抗拒这场赐婚的名头。

如此，她既然不是黎宏安插入自己身边的棋子，那就可成为自己摸清黎宏的棋子。

当然，这位辛馆主也必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他一直觉得辛诺那番拿命治腿的言论不是玩笑，更何况其费尽心机潜入夙府，又迫不及待地偷入自己书房，只怕背后必然有阴谋！

既是阴谋，还与自己有关，那他就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黎宏，至于他想在你身上得到什么……好似与凤夷族有关。”

此虽为事实，但也是辛诺特意说出来的，若夙弋承将凤夷族的羽凤勾玉藏得深，寻之不易，她就只能再加一条让他自己拿出来的法子。

多一种方法，她便多一分胜算，也是好的。

“凤夷族？”

闻此三字，夙弋承面色突然冷凝，却让人看不透是惊于黎宏的目的，还是疑于辛诺的答案。

“我也只替了黎二小姐没几日，所以黎宏让黎二小姐嫁入夙府具体是何目的，我还不知，你可记得归宁那日，我借口去找‘母亲’，实际是回黎二小姐的闺房给伤口上些金疮药，后来黎宏来了，说凤夷族一战，皇上已经怀疑你，还说你手上有危险证据，便是要‘黎浅柠’取得你的信任，将此危险之物拿到手，给他。”

这一切皆是事实，与凤夷族有关，也正好是辛诺试探夙弋承并与之周旋的利器。

归宁那日，辛诺前脚走了没多久，黎宏确实后脚就寻借口离开了。

自己支退阿衍后，阿衍出了将军府再稍稍自后门潜入，也确实见到黎宏和“黎浅柠”一同自后院出来。

在这一点上，辛诺没有撒谎，至于其所言的黎宏的目的与凤夷族有关……皇上之所以收了自己的兵权，又易了自己的官职，降了自己的品级，除了功高震主的忌惮，也确实有怀疑自己的成分。

“他可有说那证据是什么？”

辛诺浅摇了头，上述之言牵出凤夷族，虽有试探之意，但她还不敢直接冒险地道出象征凤夷族王权的羽凤勾玉。

仍得一步步来：“怕他看出我已非真的黎浅柠，所以我不敢多追问，也就不知他具体要的是什么，只是后来他提醒了一句，一旦在夙府寻到任何跟凤夷族图腾有关之物，只需暗中取了交给他即可，所以我才觉得他想要从你这里得到的，应该跟凤夷族有关。”

“所以那夜你偷偷潜入我书房，便是为了找黎宏所要的东西？”

夙弋承问。

但他知道，这或许是一部分目的，但绝对不是全部目的！

这个女人费尽心机潜入夙府，必然有更重要的目标！

辛诺知道这是夙弋承的试探，正经了许久的面色突然浮上笑意：“夙少卿聪明过人，又何必多此一问。”

“那你想要从本公子这里得到什么？”

夙弋承亦笑了，问。

辛诺：“便如我不探究夙少卿对付黎宏的目的，夙少卿也莫要探究我的目的，既是合作，又是在你的地盘儿，还有把柄落在你手上，你便只需知晓，我会是一枚愿意被你驱使的棋子。”

虽是棋子，稍有不慎，同样也能让执棋之人粉身碎骨！

辛诺有此目标，夙弋承也知此危险，可越是危险的棋子，利用价值就越大。

辛诺这枚棋子，他不仅得好好利用，也得好好研究研究。

“好！从今以后，你便扮好黎浅柠这个角色，也做好本公子的棋子，你的罪状，本公子便可以替你担着。”

兜兜绕绕打了半天太极，夙弋承终于说出了辛诺想要的答案。

只是此人同样太难让人捉摸，看似他替自己隐瞒了真实身份，两相合作，实则不过是一步步推着自己入他布下的棋局，别无退路！

只盼自己在得到想要的结果之前，在夙弋承手中能是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而非一颗随时都可出局的小卒。

“至于你入夙府的目的，便是你我合作之外的较量，你隐瞒，我追查，谁能胜过谁，全凭各自的本事。”

在夙弋承看来，跟聪明的对手博弈，也是一件极为畅快之事。

对辛诺而言，如此，甚好。

周旋言谈期间，茶已煮好，夙弋承亲自斟下一杯，端起递给辛诺。

从那只净白修长的手看到那张笑意温润又疏离得恰到好处的脸，辛诺眸光一路清淡，最终将他递来的茶水接下。

夙弋承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合作愉快。”

辛诺暗暗叹气，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入虎穴，最终竟然与虎谋了皮，跟仇人谈了合作……确切地说，是相互利用。

不过自己时日无多，此险倒也值得一冒。

只是这茶……辛诺端至唇边，却犹豫着不喝下，对夙弋承，如今虽已“合作”，但她有杀他之心，也必有防他之心。

夙弋承笑了，懂她在顾虑什么，端杯近唇，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既是合作，未取得最终我想要的，我便不会对你动杀机，想你也是。”

确实。

未拿到那半枚羽凤勾玉，辛诺也暂不会杀他。

如此听来，倒也放心了些，端近茶水，轻饮。

待放下茶杯后，两人之间也就不似刚刚那般两相对峙，剑拔弩张了。

“在你昏迷期间，黎府已经几次差人来打探你的情况，特别是你那兄长，貌似对你关心得紧，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挪开他的视线，也让今后你我的合作更利于开展，从今日起，你我这夫妻的名头怕是得做实了，当然，表面上而已。”

夙弋承提议道。

辛诺曾听空青说过，黎末祯对黎浅柠这个妹妹极为疼爱，见不得她受丁点委屈，这强制的婚姻是皇上所赐，他没办法救妹妹脱离苦海，但若在这苦海之中，妹妹还受尽周遭人的欺凌，只怕黎末祯会替妹出头。

一旦黎末祯掺合进来，自己极易暴露不说，还可能让事态出现难把控的场面，所以为防此患，与夙弋承貌合神离确是最好的办法。

而且……即便是做戏，若能近了夙弋承的身，自己在府中行走或会方便些，于寻到那半枚羽凤勾玉有利，且待到自己想取他性命时，也会易如反掌！

“好。”

她同意。

被夙弋承拿下的危险暂时解除，接下来她该弄清的便是三日前的杀手。

“不知夙少卿可有调查归宁那日行刺你我的那两路杀手？”

夙弋承正在斟茶，闻此，动作微顿，不过片刻便抹了痕迹：“查了，却无所获。”

第一路“杀手”是自己安排来试探“黎浅柠”的，自不必说，至于后面真正的杀手，尽是死士，除了胸前皆有箭形火焰的黑色纹样外，再无线索。

这些年他也遇到过不少暗杀自己的人，有此标记的杀手还是第一次出现。

对方不仅对自己下杀手，也同样不放过“黎浅柠”，可黎浅柠乃大家闺秀，不会招惹这般杀身之祸。

除非……

“你是何时扮上黎浅柠的？可有其他人知道？还有，真正的黎浅柠又去了哪里？”

他们的目标若不是自己，就极有可能是辛诺。

然……

“你的问太多了。”

辛诺拒绝回答。

细细分析来，自己顶替黎浅柠出嫁一事只有两个当事人和泠依、空青知晓，这其中并无泄密者，这些杀手应该不是冲着黎浅柠来的，更不可能是冲着自己的真实身份辛诺来的。

所以最大的可能，他们的目标是夙弋承，自己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

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这般想来，自己似乎也没必要深究杀手到底是谁。

“未达目的，有一便有二，想来他们还会出现，好生应对吧。”

这也只是客套话。

“好了，若无其他事，我先告辞。”

说罢，起身离开。

夙弋承唇角轻勾，手指摩挲着受热的茶杯，未再有言，只眸光一直盯着对方的背影，直至其完全出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