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潮 第12章 解剖

那是一个不容拒绝的力道。宁回根本来不及反应，被托起后他有些重心不稳晃了两步，那人有力的手臂没在腰肢多做停留，又十分具有分寸感地上滑至肩将他扣住。拍什么照？他张嘴还未发出一个音节，沈潮拍拍肩膀，“看镜头。”

“做什么？”

“相识一场，留个纪念。”

两人的身高差约在十厘米左右，沈潮稍微偏了下头，话语间所带的喘息全部灌入宁回耳道里，将原本干燥的皮肤弄得有些温润发痒。这人也许不是故意，但他太过敏感。

紧贴着他的身体也有些烫了，宁回往外挣了几下，一声‘cheers’打断了他的动作。他抬眼，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站在桌最前方举着手机按下快门，那几个同门也凑在旁边配合着摆好动作。一秒钟后，画面定格，众人围簇之中两人紧密相连，就像是两个没什么交集的飞虫撞上了同一张命运蛛网。

对方似乎很排斥自己，沈潮只是一哂，拍完便松了手，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我劝你…”

“劝我怎样？”

老王使了个眼色，话到嘴边，沈潮突然犯浑打趣了句，“师哥劝劝你少玩电子产品，好好歇着养病，下次好好接电话。”

“……”

“明白了吗？”

“……”

那人似乎没想他会乖乖应答，也不计较，拍完照便翘着二郎腿研究视频去了。偶尔二溜子似的面带疑惑地瞥他几眼。宁回受不了，为抵医药费借口上厕所去买了小份单，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看见近半米长的小票后心脏还是狠狠一沉。他粗略估算了下自己的进食量以及那大包药片钱，手掌在账单上比了两下接着用手指划了个痕，示意道：“我们AA，这些我给。”

收银员点点头示意懂了，“一共926。”

“……”

宁回扫了码付完帐，没想回包间道个别了，甚至走路的时候人都在飘。睡眠不足以及刚刚飙车过来的晕眩感在此刻又扑了过来，他走出好几步总觉得自己是踩在棉花上。

“艹，什么早餐要四千块啊！”

“去除马拉糕芋头糕一类，差不多点了这个数。”

“炒了五本？！”

“姓沈的可真有钱呐。”

“平子，你也是野猪下山真能造啊。”

“这不老王的钱么？”

身后隔着一段距离传来熟悉的声音，刚刚那些人吃饭了完终于打算离开。他得赶紧走了，药劲上来后疲惫又如潮水般涌来，大脑变得迟钝。刚刚还在思考为什么要拍照，揣度那人的鬼心思，一向警惕的他总觉得不对劲，现在却是神经也松软下来想了一会实在想不动了。他心想着：回去再想吧。

“哎？小师弟？没找到厕所吗？”

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宁回强撩起眼皮应道：“嗯。”

“明明就在前面啊。”

宁回摆手示意：“好，谢谢，知道了。”

人体真是一种脆弱的东西，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人下一刻就变成蔫巴花儿。他乏力地抬着手一个个挥手回应，只看到那些人在前方跑着跳着奔向远方，又因刚打过哈欠这些人影在眼眶里逐渐变得模糊，他赶不上也看不太清了。只不过，看着看着他突然好奇，是谁的身影呢？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那我们先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对，小宁啊，都结束了你快回去吧。”

“快回去吧。”

…

“你还是回去吧。”

…

回去吧，回去吧。他好像听过太多次，脑中藏着个永不腐朽的录音带，只要触动某个神经开关，这些声音便能随着储存记忆一遍一遍重复播放。只要身体没有忘记，它便永不休止。

困倦的潮渐渐淹没意识的脚，宁回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个小孩跌跌撞撞跑向远方，就像只不停迁徙的候鸟。

又去哪？你又要去哪？宁回昏昏沉沉地循着身影走去，埋入躯壳的灵魂就像是做了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只有肌肉本能支撑着他歪歪斜斜地走着，眼看就要栽了跟头，突然一个怪力将他从旋流中捞了出来。

“别走。”

身后那人拽着衣领一把将他扯了过去。

“这又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沈潮拍打两下他的脸颊，发出个很欠打的音节，“嗯？”

“……”宁回囫囵地“嗯嗯”两声，扬手打去扑了个空。

“不应该啊。”

“怎么？”

沈潮心说明明我那一安眠神掌可是让你足足睡了大半个晚上，老子才是熬了个通宵气血两亏差点肾虚的苦主，却让你小子先装上了。他嘴说：“没事儿，问问你回去之后有什么规划，现在学校也没课了准备毕业了吧，论文写完了么？是回家呢还是留校？”

“写完了吧。”宁回揉了揉太阳穴，和面前这人说话总是要打起几分精神的，他真怕一不小心落了套。不过想到饭宴上师徒俩对选导这事什么也没提，随后他又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多虑了，“回家？说不准呢，不过都没什么事了。”

“那好。”沈潮突然满意地将人一搂，大步前去，“跟我走一趟。”

宁回立即道：“不了，我要去厕所。”

“哦，那你先去，我在门口等着。”

“……”

沈潮如影随形，两人在便池前面面相觑，简直快把人弄得发狂了，宁回拧眉道：“你不觉得…”

“害羞啊？”

沈潮这才踹开隔间木门将人往里一推，又盯着人半晌直到对方啪的一声关上门，随后他抬起手轻轻摩挲着指尖，见里面许久没声，又不耐烦地敲敲门，“你是结石堵啦？半天没动静，要不要我帮帮你？”

“……”

·

宁回算是被押上车的半个犯人，出了厕所后那人虽没再碰他，但视线像锁链般死死缠着他脖子将他勾着走。这姓沈的跟村头那二痞子没什么两样，鉴于对方没有动手宁回索性放弃了挣扎。

两人来到地下车库，宁回正拉开副驾车门，沈潮及时制止了他，“上后边儿去。”

“哦。”宁回也没多想，又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他只不过是想把屁股后面的衣服拉出来动了两下，沈潮浑不自然道：“在开车呢，您能不能安分点？”

“……”

真是耗子撞上了猫，没地儿说理。宁回有些无奈了：“你怎么总咬着我不放呢？”

沈潮没个正形，“这话说的，我咬哪了？”

“我说的是招生这事。”

“哦，你想多了。”

“那你这是……”宁回手指并拢掌心朝向车窗外，奔驰车缓缓驶入学校道路，前方是OvO大学南大门。

沈潮先是没回答，他本想着将人弄去去学校今天就把申请表弄下来，再用他那三流手段把人扣留到这就不让走了。不过这时手机又响了几下，他掏出来看了两眼后便改变主意了。

他将手机扣在支架上，并未锁屏任由消息在屏幕上滚动。车身经过大门口，沈潮一个油门踩到底霎时冲了出去，“这不顺路么，送你回住宿路上顺便想让你再瞧瞧咱学校大门儿，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敏感？”

这举动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宁回无言以对：“…”

沈潮：“方便问问么，你个广东人费这功夫跑北方来干什么？是有什么相好的在这？”

宁回看向窗外，这里街道和北京差得远了，“谁不想考去北京城呢？没考上罢了。”

听人亲口对自己说这话总归是不一样的，沈潮满意地将眉一挑，“哦，来这也没个什么恩师指点？”

“没有，我选他只不过是因为龚老人古板话也少，典型的老一辈教师，他跟学生处不到一块，平时除了工作就没什么交流了。”

“那又怎样？”

“只觉得这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环节。”

“这样啊，就是嫌咱老王话密唠叨呗。”

“……我没这么说。”

沈潮手指扣了扣方向盘，“放心，师哥不会把今天这话捅过去让他给你穿小鞋的，那吃饭我问你的东西……”

宁回不紧不慢道：“那个啊，全是烟雾缭绕的叫我怎么看？”

沈潮噗嗤一声笑笑，“这是邀请我下车再一起好好看看？”

“……”

大马路牙子上，这富家浪荡子也是不要命得急打方向盘，奔驰车连续抢了两三次道后最终缓缓停靠在路边。在震天的谩骂声中，沈某他爹妈差点晚节不保，众受害车主也想到这混小子竟充耳不闻。沈潮开窗开门下车一气呵成，随即敲了敲后座的车门，将手臂搁置在车窗上。

那动作发生的太快，整个过程三四秒的功夫，对方手肘关节的骨头便顶上了自己的脖子。宁回喉结滑动的时候甚至能蹭着皮肤，对方身体里的热气拱了上来，他微微蹙了下眉，“坐回去。”

沈潮什么也没说，很不高兴地搓了搓刚刚相接的部位，然后又乖乖地回到驾驶座上发了车。这时宁回才缓缓道：“你查不出来的，不如去医院看看对身体有没有什么坏处，及时亡羊补牢也比白费力气来得好。”

“哦？”

“那视频哪来的？警察去查了店才给你的？”

“差不多吧。”

“那就是了，别查了。”

“怎么说？”

“酒吧的流动人口太多，并且灯光太暗，偶尔喷出的彩色纸屑也会造成遮挡。视频不完整也就算了，最后再看看里面的人吧。”宁回回想起那个模糊的人脸，其余的人轮廓五官还算做清晰，除了好几帧的一小块人脸特地被处理过。“太多了，很难拿得准目标，有胆子下药就说明手法很老练了，定会做得十分隐蔽。”

“那你呢？如果你给人下药，会有几成把握不被发现？”

“我只是见过，不过手法也不难…”宁回突然察觉不对，缓缓开口：“你在怀疑我么？”

沈潮不置可否，“不难是几成？”

“你想知道？”宁回撑着头闭眼歇着了，“如果有机会，你会知道的。”

“那我等等你？”

宁回不做回应，十几分钟后车缓缓停向那个破旧的小宾馆。他刚推门下车，叮叮两声，沈潮扫了眼手机最新消息，冲他喊道：“在这等着。”

宁回打了个哈欠，脱口而出：“你去哪？”

天空乌云密布，风也开始呼呼地刮着，像是下雨的前兆。不知看到了什么，沈潮顿时脸色阴沉如天，“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