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迩暗道,麻烦也至少有一半是你的“功劳”。
但可耻的是,她现在确实感受到了一丝安心。
她靠在他的胸口,没有节奏地一呼一吸,靠着周明礼的支撑才得以站立。
似乎是怕他突然松开手,她微微动了动泛白的指尖,像是小猫一般在男人的皮衣上挠抓。
许是会错了意,周明礼问:“还想吐吗?”
桑迩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那就回车上。”周明礼道。
可桑迩却一动不动。
就这样僵持了大约十秒钟,周明礼终于反应过来:“走不动了?”
桑迩不好意思抬头,脸埋在他的胸口,上下蹭了蹭。
周明礼:“……”
得,摊上个祖宗了。
这样杵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他只好将桑迩抱回了车上。
他把人安置在后座,然后飞速朝家开去。
桑迩此刻已经没有了时间的观念,她的头脑很胀,还在犯恶心,只能蜷缩成一团,默默祈求快些到家。
就在她快要昏睡过去的时候,车忽然停了下来。
她想应该是到家了。
她支撑着坐起来,道:“谢谢你,我自己上去就好。”
话是这么说,可她的手臂一个劲儿地打战,额前的碎发也飘落下几缕,像只受了伤的落魄野猫。
周明礼:“……你别动了。”
桑迩看向他:“嗯?”
周明礼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弯下腰,捞过她的膝弯,将人横打着抱了起来。
桑迩一下腾空,下意识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她往上轻瞥,映入瞳眸的是他那清晰的面容。
骨相优越,瞳若点漆。
她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看什么?”周明礼的语气很差,好像下一秒就要打人了。
桑迩错开了视线,小声嘟囔:“没看。”
赶快回家吧,这也太尴尬了。
可偏偏就和她作对似的,今天的电梯特别慢。
别无旁人的电梯厅里,白炽灯的光有些死气沉沉,桑迩缩在周明礼的怀里,每一根神经却都绷得很紧,动作像是商场里的人偶一般僵硬。
周明礼也好不到哪去,他一直盯着电梯的指示灯,英挺眉宇之间满是烦躁。
明明是亲密的动作,两人却透着一种不是很熟的距离感,完全不像是有过肌肤之亲的样子。
想到这儿,桑迩的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什么有的没的,他俩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还是关系不太好的那种。
她感到无关的混乱,索性闭上眼睛装睡,免得还要去想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合适当下的情景。
“叮”
电梯终于到了。
桑迩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就快到家了,再坚持一下。
她这样对自己说。
到了家门口,她适时地眨了眨眼睛,做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哦,到家啦。”
周明礼朝门锁偏了下脑袋,道:“开门。”
桑迩看着他,商量:“你能不能蹲下来一点?”
周明礼不解:“?”
桑迩道:“你太高了,我够不到门锁。”
周明礼的太阳穴似乎微微地跳动了一下。
不过,他还是躬下了身子,让桑迩的手触到了解锁的地方。
“嗞——”
门开了。
楼道的灯光顺着门缝照进了玄关。
“就把我放这儿吧……”
桑迩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人影从黑暗中跳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扑了上来——
“啊!”
桑迩吓了一跳,短促地叫了一声。
周明礼反应很快,抬腿就要踹那黑影。
可说时迟那时快,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立刻收起了攻击的姿态,一手包裹住桑迩,一手护住了她的脑袋。
紧接着,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了周明礼的脸颊,还伴随着从喉咙里发出的“呃唔”声,像是暴怒的小兽。
桑迩一怔。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愈愈!”
她边喊边抬起了头。
只见桑愈正站在他们面前,大口地喘着粗气,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还泛着腥红的血丝。
下一秒,她忽地握住桑迩的小臂,强硬地将她从周明礼的怀中拽了出来,然后将人甩在了身后,她则像护着小鸡的母鸡一样展开了双臂,横在了他们中间。
桑迩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她赶忙打开灯,上前拦住了已经进入应激状态的桑愈,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柔声安慰道:“没事,愈愈,我回来啦,我好好的呢。我们不着急,不着急。”
她反反复复地说了好几遍,桑愈才渐渐平静下来。
“愈愈,我们先坐下,好不好?”桑迩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她。
桑愈也很听从她的安排,坐在了沙发上。
刚安顿好桑愈,便听得周明礼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桑迩回眸,看见他斜倚在玄关的柜子旁,脸上多了三道血痕。
那是桑愈指甲划出来的。
“周先生,你的脸……”
她把后面半句话吞了回去,弯腰从茶几下方搬出一个医药箱,然后说,“我帮你包扎吧。”
周明礼并没有让她碰自己的打算,冷道:“免了。”
桑迩却说:“还蛮明显的哦。就这样回去的话,你的属下会不会偷偷议论你?”
周明礼动了动眉心,没有说话,抬腿走进来,坐在了桑愈对面的沙发上。
桑愈看见他,还是十分警惕,好像随时都要暴起扑过来一样。
桑迩没办法,只能对周明礼说:“你别看着她,她会觉得你有威胁。”
接着,她从箱子里取出镊子和棉花,蘸了蘸碘酒,熟练地擦拭起了伤口。
“动作快点。”
周明礼冷声道。
桑迩心中漾起一丝不悦,但她懒得应话,突然加重了力气,朝他脸上压了下去。
“嘶。”周明礼眉尾稍挑,扫了她一眼。
桑迩大方地看了回去,不咸不淡道:“哦,不好意思,速度快了些。”
周明礼:“……”
明知她是故意,但也无可奈何。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灯光照在周明礼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片阴影,精致的像是一坐雕塑。
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张完美的脸。
但现在却挂彩了。
虽然不是多严重,但看着是有些滑稽,像是那种电视剧里被老婆揍了的负心汉。
桑迩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
旋即她就觉得不太合适,赶紧说:“对不起。”
许是觉得她不够诚心,周明礼看都没看她,声线低沉道:“不用。”
桑迩垂眸,轻声解释:“姐姐不是故意的。她看到我倒在你身上,便以为你是坏人。”
周明礼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桑迩顿了一下,道:“因为以前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那时候我还小,刘姨不喜欢我,经常趁爸爸不在家打我,有次打得狠了,我几乎快晕厥过去,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刘姨怕给别人看到误会,就想把我关房间里,但我并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里,刚挨了打,心里又害怕,就本能地挣扎起来。”
“我当时才五六岁,力量小,挣脱不开,恰好瞥见桑愈经过,我就发了疯似的大喊,‘愈愈救我’,桑愈听见了,就冲过来和刘姨打架,硬是把我从她手里夺了回去。”
“从那以后,她只要看到我被人抱着,就会有类似的应激反应。”
“所以,”桑迩抱歉地笑了一下,“今天也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周明礼听完,沉默良久,然后才开口:“你们感情挺好的。”
桑迩看向桑愈,眸里满是温柔:“是啊。”
“不过,我和桑愈并没有血缘关系。”
周明礼微微一愣。
桑迩换了个棉签,一边为他涂药,一边娓娓道来。
“我是被爸爸捡回家的孩子。爸爸发现我的时候,我被扔在了一个垃圾桶上面,那天下着雪,外面天寒地冻,他不忍心看我被冻死,就把我带回了家。”
“但那时家里面很穷,还有个患有先天性遗传疾病的桑愈,刘姨就很不待见我,即使后来爸爸生意做起来了,她还是不喜欢我。”
“爸爸对我很好,但即使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是希望我长大后能照顾桑愈。这是人之常情,我很理解,也很感激,所以我许诺过他,不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桑愈。”
“可桑愈和他们都不一样。她虽然什么都不懂,却是真心地在爱我。她不求回报,也不刻意讨好,只是默默地陪在我身边,用她的方式保护我。”
“所以,即使我不曾答应过爸爸,我也依旧会把桑愈的事情放在我之前,这是我欠他们父女俩的,也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
接着,她拿出一张创口贴,小心翼翼地敷在周明礼的脸上,道:“好啦。”
客厅里忽然静了下来。
没有人动作,亦没有人说话。
窗外薄云飘荡,弦月露出一角,向人间无声地洒下温润的水光。
月色淌进周明礼的瞳仁,折射出不明的情绪。
半晌,他移开了目光,道:“谢了。”
桑迩对于突如其来的礼貌表现得有些不适应,不自然地顿了一下。
正当她准备回话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亮着三个大字“刘西娅”。
桑迩瞥了眼时间。
十点五十八分。
她接起了电话。
刘西娅像个老式电台的广播员,道:“还有一个小时。”
桑迩平静地回答:“我知道。”
刘西娅冷笑:“看来我们是要公安局见了。”
桑迩也不着急,只是问:“为什么必须是今晚十二点?明天是有什么事吗?”
刘西娅怒了:“要你回来就回来,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桑迩道:“桑愈今晚不舒服,不能走动,如果是有急事,我明天来见你便是。”
刘西娅想了会儿,道:“明天晚上7点,肖公子受邀出席奢香发布会,他要你陪他一同去。”
桑迩了然。
她转动眼眸,看向了周明礼。
“刘姨,你把时间地点告诉我。”她说,“我一定会出席。”